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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Chap.3:荷雅門狄(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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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覺得,”她語調嬌媚地打斷他,“他們更應該毒啞你。”

“少廢話,動手吧……”巴迩蒂咽了咽口水,不屈地說。

盧奎莎臉上閃過一抹懶散的邪惡微笑。她根本沒心思欣賞這異族大義凜然、從容赴死的姿态,心中隻有因殺戮而産生的扭曲快感,“為了濟伽王的大業,也為了我今晚的樂子,讓我們開始吧——”

水晶線在火光裡劃出抛物線,第一擊精準地關閉了牆上的機關按鈕。石柱上的鐵鍊齊刷刷地落下,巴迩蒂那滿是傷痕的軀體得到松綁,剛要與地面碰撞,迅猛的第二擊便接踵而至。被水晶線勒住脖子的刹那,男人的喉管發出壓抑而斷續的顫音,本能地想要掙脫。在絲線的不斷壓迫下,他的嘴角滲出了血迹,猙獰的血痕在皮膚上條條綻開。龍術士用力一拉,男人的頸動脈應聲而斷,血珠呈甩濺狀向四周迸射。第三擊、第四擊……更多的絲線從多個角度出擊,向還沒有徹底斷氣的獸人族俘虜發起一輪又一輪的攻勢,似是演繹起一場驚心動魄的猩紅之舞。

“夠了!”噶爾漢怒聲喝道,試圖上前制止,卻被龍術士突然召喚的魔力屏障所阻。

巴迩蒂的屍體早已面目全非,不僅頭顱滾落,四肢也斷得七零八碎,原本完整的一個人頃刻間變成了一灘無規則的肉塊,雜亂無章地堆砌在地上。然而,瘋狂切割的水晶線卻仍沒有停止。

“立即停手!”諾敏大喊,“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盧奎莎終于收手了。大片血污點綴在她的身上,與她棗紅色的秀發融為一體。她渾身浴血,仿若自幽冥地界誕生的女鬼。她的臉上毫無任何憐憫之色。虐殺的快感已讓她徹底陶醉了。

“你做得太過分了!”噶爾漢擺出迎戰的姿勢,“即刻回去。否則,我們會與你戰鬥!”

你們會死的。她心想,卻并沒有真的動手。“那好,收拾屍塊的工作就麻煩你們了。”她的聲音中帶着幾分調皮和甜蜜,“找東西分裝起來,好好收着别扔。還能用。”

在接到這兩人極為惱怒的瞪視後,龍術士嫣然一笑,眸中那簇染血的紫薇花傾力盛放,滿意地走出了囚室。

用了足足一小時,盧奎莎才洗盡一身血迹。兩個先鋒護送她回來,由諾敏回去收屍。等他處理完,想必會向他的上司告狀吧。濟伽王和衆将軍此時正圍坐在寝宮裡臨時擺放的幾張桌子旁,享受一個簡易的宴會,再過一會兒他便會安歇,即便要責問她,也得是明天了。

盧奎莎也要睡了。在工作室卧房的床上,她微笑着合上了雙眼。明日的憂愁就交給明日去愁吧。現在,她要把今天的事做完。

……起初,四周是無盡的黑暗與寂靜,如同被抛入了一片虛無的海洋。然而,随着她的意識逐漸放松,一個奇異的世界開始在她的腦海中構建。

沉沉睡去的女人,在夢境的淺海裡遨遊。

這個世界是對現實世界的複制,卻獨有一層夢幻、迷離的光披散在各處。她不再以腳觸地行走,而是如羽毛般輕盈地飄起來,真切地感受到那種自由而空靈的狀态。

打開房間的門,無人阻攔。噶爾漢對她的離去視而不見。外面的長廊也與現實世界的一樣。

走過一條條通道,拐過一個個轉角,打開一扇扇門扉……冥冥中似有某種東西在指引她。她在這迷宮般的宮殿中緩緩尋覓她的目标。

這裡是她的主場。沒有人能看見她,碰觸她,傷害到她。在這個夢境的世界裡,她就是上帝。

在濟伽身邊不斷曆練、尋求力量的這些年,她所增長的不止是死靈法術的學識,連夢遊的能力也大大地增強了。類似的夢遊經曆,她已體驗過數次。她相信,她可以在夢中去見那個人。

不知飄着走了多少路,此刻,她已抵達了地下五六層的深度。

一條死路。

之前的幾次夢境之旅,也是在此處終結的。她明白,前方一定有某種隐蔽的機關。

身為夢境的主宰,破解它隻需要一點時間。然而,仿佛是順應她的願望似的,石壁上的那道暗門居然自動打開了。

一個長發銀藍,身着神父裝束的男人緩緩走出。

男人朝她伸了伸手。她剛要做反應,就已被他牽制住。一條由魔力塑形的水藍色長鞭如毒蛇般迅速卷向她的頭頸。

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這是她的夢,自然是她的主場,任何物體——死物也好,活物也罷——都不應具有違抗她意志的能力。沒有事物、沒有人能夠在這裡忤逆她。可是,這男人卻不但進行了攻擊,甚至還“殺死”了她。

盧奎莎在卧室中霍然驚醒。

脖子被絞斷的錯覺令她下意識地把手放在了頸項處,胸口劇烈地起伏,氣喘連連。

當然,死亡的隻是夢中的她,隻是一個靈體,而非現實裡的自己。可是那被勒頸而亡的感覺太過逼真,一時間,她竟有些難以分清虛實。

她伏在床上,平複着急促的氣息。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低沉的、癫狂的笑聲在喉中不住震顫。盧奎莎露出了一抹邪笑。

濟伽王隐瞞多年的秘密,終究被她發現了。

LXXVIII

- 兩年前 -

陽光柔和地灑在奎特爾梅臉上,映照出他略顯狡黠的神情。“首席大人,我們對您毫無意見。您法力高深,才華橫溢,堪稱萬中無一的英傑。”話音一頓,他微微垂首,目光閃爍,“但似乎……您在實績方面仍有欠缺啊。”

荷雅門狄沉默了一瞬。她也想建功立業,卻不想被他們挑撥。“如今卡塔特風調雨順,和諧安甯,一派清平氣象,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确實如此。但這也意味着我們難以劃下戰争的休止符。”他謙卑地表示,眼神中卻帶着一絲刁滑,“想起前任首席大人,他在任職首席龍術士的第二個年頭,便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你該知道,那個男人在這裡是不能提起的。”她眉頭一蹙,語氣嚴肅起來,“你要是再說,不如到族長面前說。我很期待會有怎樣的後果。”曾經她渴望知道的事,現在卻反被用來堵他們的嘴。荷雅門狄知道他們沒安好心,搬出族長來也不是真要去對質,她隻想讓這兩人知難而退。

這個女孩已經成長到這個地步了嗎……奎特爾梅不禁與巴薩特相視了一眼。

“你可不能亂說話,奎特爾梅。”巴薩特輕咳一聲,“首席大人所言極是。千萬别再提那個罪人了啊。”這胖子的臉上盡管帶着一絲緊張,實際上卻是在唱紅臉,給同伴繼續遞話。

奎特爾梅接過他的暗示,微笑着說道,“我并非在談論那個罪人,而是那場戰役——比薩之戰。您是否聽說過?那場戰役非常著名。族長大人可沒有禁止我們去贊美那些對卡塔特意義非凡的戰役啊。”他停下來,目光期待地看着這名少女。

但荷雅門狄并未回應,隻是用冷漠到極緻的目光靜靜地注視着奎特爾梅,似乎在揣摩他話中的每一個字。

這男人倒也不覺得尴尬,反而微微一笑,繼續說了下去,“可惜,那樣偉大而輝煌的戰役再也沒能重現。一顆将星隕落了,隻因他受到了誣陷,锒铛入獄,聲名掃地。”

終于,荷雅門狄意識到自己踏入了他們的陷阱。她應該馬上就走,但好奇心卻讓她擱置了内心的理性警告,選擇了留下。但這時,奎特爾梅卻閉嘴了,故意營造出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感,喻示卡塔特的某個大人物在背後操縱着一場針對阿爾斐傑洛的陰謀。

“您聽過雅士帕爾這個名字嗎?”奎特爾梅突然調轉了話頭。“這并不是什麼禁忌,對吧?”他歪頭瞧了一眼巴薩特,然後又轉向她。“其實,在您之前,本應有三位首席。這個叫雅士帕爾的男孩曾是兩位龍王大人的希望,可他卻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時刻離奇身亡,才迫使族長不得不繼續任用那個罪人。當年那件事對卡塔特的影響可是頗深呢。”

荷雅門狄依然不接茬。

奎特爾梅微微颔首,但仍不放松。“您要小心您身邊的人。”他突然故作高深地說,“有時候,最緻命的刀來自于看似最親密的人。而這樣的刀,也自然紮人最狠。”

什麼意思?她心裡發問。他提到的這個人,和雅麥斯有什麼關系?荷雅門狄感到不安在心底蔓延。她與雅麥斯的關系早已親如愛侶,卻仍然有少數事——那些他瞞着她的事——至今都令她苦惱。比起那個嚴守秘密的從者,旁人的嘴巴或許更容易撬開。她清楚,從奎特爾梅這些人嘴裡吐出來的話,必然充滿了針對雅麥斯的惡意。但……她決定讓他們說下去。她有信心能夠篩選出其中有用的信息,忽略掉那些單純的壞話。

“你不妨說得明白點,别再故弄玄虛。”荷雅門狄語氣冷冽。

奎特爾梅眼露精光,還想再說點什麼,卻突然被巴薩特攔住。“首席大人,您看,這家夥一點都沒吸取教訓。都說了,那個叛徒在卡塔特是絕對的忌諱,不管是他的名字還是事迹,都不可再提。”他一邊用肘部輕觸同伴給予警示,一邊又轉向荷雅門狄,臉上展開了一個謙卑的笑,姿态放得很低,“還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與無禮的匹夫一般見識。我們這就走。對于方才那些冒犯之詞,我深表歉意。希望您能夠寬恕。”

荷雅門狄微微點頭,允許他們離開,心中卻泛起了一絲未能深究秘密的遺憾。

兩名守護者迅速離去,避開仍有不少人的訓練場,到山中的一個安靜小亭裡說話。奎特爾梅幾乎全程都被巴薩特拽着走,顯得頗為不爽,來到涼亭的長廊後,他終于掙開對方的手。“行了,别跑了。這女孩倒把你吓破膽了。瞧你剛才那沒出息的樣子。”

“我拽你出泥潭,反倒要受你抱怨?”巴薩特粗聲說道,兩腮的肥肉随着一聲歎息而抖動,“本來借最近的局勢踩她一腳已經達到目的了,可你偏要扯上那兩個死人。”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一個小丫頭,憑什麼踩在我們頭上呀?就因為她有雅麥斯撐腰?!”他憤憤不平,緊握的拳頭在空中揮舞。

“輕點!”巴薩特想捂住奎特爾梅的嘴,卻被他扭頭避開,隻好向四周警惕地瞧了瞧,“你還不明白?她是想故意套你的話呢。她想讓你诋毀雅麥斯,讓你自以為你可以離間他們了,實際上,她肯定會轉頭就将這些話告訴雅麥斯。”

“那又怎麼了。”奎特爾梅面色發虛,卻仍舊堅持強辯,“難道就因為我跟她說了幾句話,雅麥斯和他的爪牙就能對我動手了?卡塔特沒有這樣的道理。他們可以告狀,我們同樣也能上龍王那兒說。”

巴薩特搖頭歎氣,眼中流露出無奈,“現在連白羅加都不再管這些事了,你還這麼賣力地攪和,到底圖什麼?難道你真的打算為柏倫格賣命嗎?我可告訴你啊,下不為例。你下次若再想惹事,我可不會奉陪了。我還想多過幾天安生的日子呢。”

經同伴這麼一數落,奎特爾梅也自覺不妥,盡管面子上仍顯得理直氣壯,内心卻已在慢慢動搖。最終,他點了點頭,和巴薩特并肩回宿舍去了。

結束與這兩人的對話,荷雅門狄緩緩踱回住處,心緒仍如被攪動的池水般難以平靜。半塊蜂蜜乳糕被銀匙戳得千瘡百孔,她卻沒有繼續品嘗的興緻。最後,一桌漸涼的佳肴在她的要求下被守護者撤走。微風卷着紗簾撲進空蕩的飯廳,她在明滅不定的陽光裡凝視着重歸光潔的桌面,久久靜思。

雅麥斯于晚上六點多來見她,一進門就輕吻了她的臉。女孩的眉心微微蹙起,他明白她在為不能投身戰鬥而郁悶,便沒有過多在意。他找兩位族長談了一個多鐘頭,又與火龍王單獨聊了很久,卻終究還是說服不了他們。他為自己沒法為她争取而感到自責。“族長已經徹底倒向保守派了!我們還得繼續與敵寇共處,真是便宜了那群惡魔。不過,這也怪主戰派的提議過于激進,竟企圖讓卡塔特重回阿爾卑斯山,主動開門引誘異族進攻,這招險棋也确實不是誰都能夠接受的。防線一旦失守,我們勢必要與敵人玉石俱焚……”雅麥斯起先還在條理清晰地向她分析着局勢,說到後面,卻變成了幾乎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身旁少女的思緒早已飄遠,雅麥斯注意到她的遊離,立刻關切地問,“主人,你怎麼了?”

荷雅門狄深知自己該隐藏内心的情緒,不要表現出來,被他察覺到異樣。然而,她那低落和沮喪的心情不僅逃不過契約的相聯,更瞞不了雅麥斯那雙始終關注她的、充滿愛意的眼睛。

“今晚……”他想留下來。

“不,雅麥斯,我們應該保持距離。你想,我們自從做了那事後,你留宿的次數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他想了想,從他們初嘗禁果以來的這三個月,真正地睡在一起也不過七八個夜晚,這樣的頻率,就已經算“多”了嗎?

“今晚你還是回去吧。”她再次強調,語氣透着堅決。

他接受了,于是她吻别了他。在客廳的窗框中,雅麥斯的身影漸漸遠去。

荷雅門狄整夜都心緒繁雜,耳邊不斷纏繞着奎特爾梅二人的話語。雖然她并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但直覺告訴她,那些事肯定與雅麥斯有關。第二天,她與雅麥斯度過了一個平淡的早餐時光。下午,守護者蒙特拉送來晚餐。荷雅門狄想向他打聽一二,求證内心的猜測,話至嘴邊,卻隻化作一句簡單的詢問,“雅士帕爾是誰?”

蒙特拉的一雙三角眼略微睜大,明顯愣了一下,随後才恭敬地作答,“他是一位很有潛力的龍術士候補生,已經離世許久了。”

“他為什麼會死?”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身體一直都不好。”

顯然,他的死因與阿爾斐傑洛一樣,也是一項禁忌。于是她換了個角度問,“他生前是個怎樣的人?”

“年紀小,身子弱,本領卻大,擁有令人驚歎的魔法天賦,深得兩位龍王大人的期許。不過,他那個能吸取旁人魔力的能力,卻也着實叫人畏懼。”蒙特拉見她沉思,等了一會兒後問道,“您怎麼突然問起他來了啊。若非您提及,我都快忘了有這号人了呢。”

“也沒什麼特别的原因,隻是最近正好在構思一個新魔法。”她順口說,“沒事了,多謝。”

“您慢用。”

荷雅門狄目光追随着蒙特拉離開的身影。他倒是個厚道之人,沒讓她去問雅麥斯。但他也不會向她透露更多的秘密。隻有那些想看她和雅麥斯翻臉,希望他們關系破裂的人,才會故意提起那些往事。

到了晚上,雅麥斯來了,委婉地表達想要留下的意願。然而,她又一次拒絕了。雅麥斯臉上明顯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和受傷。在深呼吸兩次後,他問道,“你如果想要我離開,我會答應的。但能不能先告訴我,你到底為什麼不開心?是我哪裡做得不好嗎?”

荷雅門狄看着那張寫滿失意的臉,思緒飄回了很久以前,早在她還未正式成為首席龍術士的時候,奎特爾梅就拿阿爾斐傑洛的悲慘結局刺激過她。奧諾馬伊斯在她問起這個男人時,也曾隐晦其詞。雖然阿爾斐傑洛的名字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被允許提起,但他的死的确開啟了一個新時代。作為“後阿爾斐傑洛時代”的首席龍術士,荷雅門狄深受其影響,不禁讓她懷疑,龍王遲遲不将重要的戰事委托給自己,是否也有不信任她的成分在内。

“有些事,我想聽你說,隻聽你說。”她的語音低沉而清晰,“你願意對我說真話嗎?”

雅麥斯的喉頭顫動,眼中閃過一絲掙紮,但他還是勉力穩住了情緒,“你想問什麼?”

“阿爾斐傑洛被囚于孤塔,是不是和雅士帕爾的死有關?是不是你害的?”她問得簡單明快,沒有絲毫的猶豫。這不是多麼難推理的事。中間的很多塊拼圖早已經解鎖,隻需等最後的那條線,就能将它們串聯。

她注意到雅麥斯吸了一下鼻子。他迅速地側過臉,不再與她對視,表情隐沒在頭發的陰影裡。

荷雅門狄目光一沉,感到胸腔中的某種東西、她一直堅守的東西,就像墜入深湖的那顆心一樣沉落。“你不願意說了?”她繼續問。

“是!是我做的!”雅麥斯突然爆發出滔天的怒吼。他沒問她消息的來源,也不試圖對自己的行為做絲毫掩飾,而是坦坦蕩蕩地承認了。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決絕。“我真不明白那個男人究竟有什麼值得你費心的。他就是個禍害,是我族從輝煌走向衰弱的元兇!一個無恥的叛徒,敗類!你不就是想讓我承認我對他做了什麼嗎,是的,我承認!我做了那些事!我把害死雅士帕爾的罪名嫁禍給他,讓他坐了五年的牢,就是為了讓他再也危害不了我族。他本來就和那小子的死脫不了幹系。誰知道,那個男人竟能用他虛情假意的忏悔蒙騙了族長,使他們一時心軟放了他,最後才釀成了大禍!他就該死在牢裡的!”怒氣與恨意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好似要将屋頂掀翻一般震耳欲聾,盡管他全程都沒有對荷雅門狄吼,而是沖着虛空、沖着屋裡的擺設宣洩,但他此刻的聲音,仍然聽起來非常可怕。“還有那個小孩,居然想得到我的臣服,在我明确給予他警告後,他居然還舔着臉賴在這裡,還妄想能成為我的主人。像他那樣瘦弱不堪的病秧子,死亡反而是一種解脫!我不明白,為什麼我們要談論這個問題,談論這兩個與你根本毫無關系的人?”

荷雅門狄從未預料到,他竟會如此坦白。莫非他認為她早就知曉了一切,因此破罐子破摔地直接向她攤牌了?荷雅門狄為他所說的内容而震驚,更為他那似乎毫不自覺有錯的态度而感到心冷。

“為什麼要這樣看着我?”突然将視線轉向主人的這頭火龍,臉上露出了難受、懊惱、甚至痛苦的表情。

荷雅門狄目光凝重,沉默了半晌,手指不自覺地絞成了一團,而後緩緩開口,“我隻是覺得,對你的看法好像變了一點。”

仿佛不能忍受被她以眼神審判着,雅麥斯再次扭過臉,嗓音嘶啞地說,“我做了那些事又怎樣,就算我親自殺了他們,殺那個男人一百次又怎樣,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在意他。那個男人根本一錢不值,根本無法與你相提并論!”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像風中即将熄滅的燭火,仿佛剛才的怒吼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他的尊嚴,驕傲,以及所有與她對峙的勇氣,都已經完全消失。“在我心裡,隻有你是唯一的。而他們,什麼都不是。”

荷雅門狄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所說的一切話語,都讓她難以接受。她緊緊地蹙着眉,用尖銳的、夾着一絲憤怒的語氣質問他,幾乎要穿透他的心房,“你這頭龍,難道是以恐吓和構陷他人,看他人陷入痛苦之中為樂趣的嗎?”

對于所愛之人的諷刺,雅麥斯沒有動一絲怒,隻是抿唇微笑。“我沒有錯。我是為了龍族着想。像阿爾斐傑洛那樣天生反骨的男人,本就不值得信任。但或許,我确實錯了。錯在……不該愛上你。我應該始終如一,永遠卑鄙,狡詐,無情。可我卻……”他的聲音突然中斷,步子極快地向大門口移,憤然離開了。

荷雅門狄注視他的背影,思緒一片空白,頭突然劇烈地痛起來,好像被重錘猛擊,又好像受了巨大的刺激而暈眩,整個人頓時在原地蹲下。在今夜探尋真相前,她就已隐約感覺到雅麥斯是陷害第二任首席的幕後黑手,這個答案幾乎已呼之欲出。然而,自己作為局外人猜測,與親耳聽當事人親口說,卻完全是兩種感受。荷雅門狄覺得自己快崩潰了。雅麥斯非但毫無悔意,居然還如此大言不慚地拿他對龍族的忠誠、對她的喜愛,來粉飾自己的罪行。他怎麼能這樣?荷雅門狄被各種情緒沖擊着大腦,憤怒,失望,傷心……就在這時,一個清醒、可怕的預告,在她混沌的大腦中一劃而過。她突然站起來,沖向了屋外。

雅麥斯急急地走在山路上,步伐中蘊含着想要将整個世界都摧毀的怒火。如果有人想毀掉他與荷雅門狄的關系,他會讓那些人的言語、思想和肉|體再也不會存在于這個世上。主人的突然發難絕不是無的放矢,一定有什麼人在背後搗鬼。他要揪出那些人,殺了他們。

在火焰般熾烈的紅光中,他變回了本體。

威武雄健的紅龍挾着怒氣駕臨“龍之鱗”上空,一眼就鎖定了費揚斯的洞穴。他的追随者感受到洞外狂暴的烈風,着急忙慌地出了門。“雅麥斯?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過來!”雅麥斯不做解釋,轉頭便飛走了。

費揚斯一臉迷惑,卻很快跟上。

半分鐘後,他們就來到了翁忒斯位于“龍之尾”的家。三頭火龍找到一個隐蔽的無主山洞。雅麥斯顯然有急事要找他們密談,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仔細想想,荷雅門狄是在昨天下午與他分開後,才變得不對勁的。那天下午在訓練場一定發生了什麼。有人見了她,對她說了一些話,雅麥斯已大緻猜到會是誰了,但仍需要費揚斯和翁忒斯為他查明。

“要做到什麼程度?”費揚斯見他如此怒氣沖沖,想來絕不是一般的事,于是慎重地向他确認道。

“殺了。”火龍王後裔回答得毫不留情。

兩人聽了,不禁大為震驚。翁忒斯皺着眉,“難道是說了什麼不能說的話?與前任首席的冤獄有關?”雅麥斯并未否認,眼裡閃着冰冷的光,沒有半點感情。翁忒斯猜出了七八分,深深地歎了口氣,“你……你怎麼不早和她……”話到一半,又止住了。

雅麥斯陰沉地盯着洞壁上的一條裂隙。這位好友早就勸誡過他,要麼做到一輩子欺瞞荷雅門狄,要麼就早點向她坦承。親自開口,總好過被旁人添油加醋。但那個建議,他卻左耳進,右耳出,以緻今日釀成了一杯自己不得不品嘗的苦酒。曾經他攻擊阿爾斐傑洛的劍,如今反倒成為紮在他與荷雅門狄身上的回旋镖。他恨自己,更恨那個人類。

“算了,我們幫你。”翁忒斯說,“就做成意外墜亡的樣子。”他面容冷肅,目光如冬日裡的霜凍,仿佛已做好了承擔一切後果的準備。

“敢随便拿禁忌之人挑撥你和首席的關系,那種東西,死了就死了。”費揚斯也不猶豫,語氣狠厲而輕蔑地說。

“如果族長發現了問題,怪罪下來,由我一人扛着。保證不讓你們受牽連。”

兩人點了點頭,準備離開。

“等等!”一個急促而響亮的女音突然從洞外傳來,打斷了他們的行動。

三頭雄龍驚訝地看着荷雅門狄飛奔而至。她順着契約的指引找到這裡,發現雅麥斯居然真的和翁忒斯他們在一起,而且在吩咐他們什麼事,她心中的預感立刻成真。

“不要做,雅麥斯,我們談談!”她站在正欲離去的翁忒斯、費揚斯身前,攔住他們,對雅麥斯懇求道,“不管你打算讓他們做什麼,都先不要!”

這場險惡的密謀,由于首席的介入瞬間變得複雜了。翁忒斯眯起眼朝外眺望,在一條較遠的浮空山道上有幾個巡邏的守護者,似乎正在朝他們這邊看。雖然這個距離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他還是向雅麥斯警示了一下。

雅麥斯整幅心神都在主人身上。她的身影,讓他原本的殺氣稍微消退了一些,眼裡的溫情慢慢地回來了。“先停手吧。”他對兩人說。

翁忒斯和費揚斯帶着一臉的疑問看向他。雅麥斯目光堅定,對他們表明态度。确認了他的意思後,兩人了然地點點頭,離開了。

荷雅門狄無言地望着他們。當視線緩緩轉移,與契約龍那倔強的、稍稍平靜下來的紅眸相接後,她沉默了。雅麥斯注視着她,想要伸手,指節卻突然收緊,洩露出内心的幾分不安。她敏銳地觀察到這個細節,略微垂下眼簾,淡淡道,“回我那裡說。”

雅麥斯點了點頭,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出了洞。

走了一小段距離後,荷雅門狄忽然又停下腳步回過頭,“我坐你背上回去吧。”

聽到這話,雅麥斯瞬間舒了一口氣,慶幸于她還願意親近自己。而荷雅門狄也為他還願意把自己當主人而欣慰。火龍振翅高飛,不消一會兒就懸停在了首席居所外的小徑上空。荷雅門狄從他的背上躍至地面,他也緊跟着以人形跳下,沿蜿蜒的鵝卵石小路陪她回屋。

一進門,荷雅門狄便在屋子外圍設置了數道結界。這可能是多餘的舉動,畢竟在這深山之中,她的居所本就安全而幽靜。在當前的情況下,防止外人偷窺和探聽是次要,她其實更擔心,他們等下有可能會激烈地争吵起來。雅麥斯站在一旁,默然不語,隻是望着她。她便上前拉住他的手,問,“你打算讓他們兩個做什麼?”

“你先告訴我,是誰對你說那些事情的。”

她不太想說,但雅麥斯看起來非常堅持,于是她妥協了。“奎特爾梅,還有巴薩特。”随後又補充,“主要是奎特爾梅。”

果然是他們。雅麥斯立刻暴躁地咬住牙關,“那兩個混蛋東西,散播閑言,事涉前任首席,公然議論那個族長不允許我們議論的叛徒!他們犯了大忌。我替族長懲治他們,沒什麼不合理的。”

“你想把他們告發到龍王那兒?”荷雅門狄急切地問,“那兩人滿身都是嘴,狡猾得很,難道不會為自己辯解麼?還是說,你打算再弄斷一次他們的手?”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這次,絕不會再輕輕放過了。”

“我可不會為了這種事幫你作證。你想讓他倆承認,恐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當然也不需要你出面。這裡的任何污言濁語都不能牽扯到你。”

“那……難道……”她想到了最壞的、也最接近的那個可能。難道,他打算讓翁忒斯、費揚斯秘密處置了那兩人?殺兩個守護者,對火龍族族長的後裔而言,也許真的并不算多麼難的事。“不要!雅麥斯,你不可以那麼做!”

“我不會放過那兩個東西的!”雅麥斯的神情無比震怒,扭頭盯着窗台上的花瓶,仿佛不願意讓自己的情緒誤傷到她,“雖然他們說的話也有幾分真,但他們竟敢挑撥我和你的感情,讓你仇恨我!我要了他們的命!”

“雅麥斯,别這樣。”荷雅門狄為他的冷酷決斷而害怕,擔心他真會立刻沖出去做那些極端的事,于是緊緊地把他抱住了。她擡首看向他時睫毛輕顫,顯露出她的驚慌。“無論有什麼事,都請直接告訴我。我們以後把話都說開,讓我不必再通過别人去了解那些事。這樣不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影響到我們了嗎?”

在荷雅門狄的懷抱中,稍顯冷靜下來的雅麥斯有些洩氣地閉上了雙眼,身體情不自禁地傾向她,“真的嗎,不會再有人影響我們?你真的不會再因為别人的三言兩語而讨厭我嗎?”當他再次睜開眼睛,重新望向她時,那雙先前曾殺意凜然的尖瞳中,極為罕見地湧動起一絲脆弱的、不安定的光。

“隻要你願意和我分享,願意對我敞開你的心扉。”荷雅門狄堅定地回答,雙手摟抱住他的臂膀,希望這樣能夠平息他的怒火和沖動。

她的言語似乎讓雅麥斯有些軟化,但他的眉頭依舊緊皺,表情中仍帶着幾分愠怒。他不甘心地撇過頭,發出一聲哀歎,渾濁而自厭,“我真是沒想到,那個男人在世時破壞了我們龍族的團結,而如今,即便他早已化為塵土,可他的陰魂卻仍然彌漫在這裡,橫亘在你我中間。”

“問題不在于他,而在于你。在你的态度上,你的行事風格上。你過去的所作所為,讓我感到很不安。”

“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他迫切地表白,“絕不會讓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在你的身上重演。”

荷雅門狄輕輕地搖頭,目光堅決,凝視着這個始終回避問題的火龍。“我隻有一個請求,那就是坦誠。如果在此刻,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你都不願意對我說真話,那麼我們的未來,又如何能讓我安心呢?”

雅麥斯靜默片刻,緩緩地将頭靠在她肩上,最後幹脆深埋進她的頸窩裡,“我都答應你。今後無論什麼事,我都不會再對你隐瞞。”他有些哽咽地說,“我當年做得确實不對,動機卑劣,手段下作。但自從遇見了你,我感覺自己在慢慢變好,我對人類的看法也在慢慢改觀。我向你承諾,那樣的錯誤我不會再犯了,尤其是對你。”他動情地說完後,與她對視,眼底盡是真摯與熱切。他用充滿愛和愧疚的情感與她相擁。

“嗯,我知道你不會。”感受到他的變化,看着他的面容逐漸由陰轉晴,荷雅門狄揚起了寬慰的笑。她輕捧他的臉,指尖在他的發間滑動,繼續趁熱打鐵地說,“那麼,趕緊讓費揚斯和翁忒斯收手吧。别再為那兩個庸人煩心了。我以後會和他們保持距離,不再搭理他們的任何話。”

“我已經讓他們暫停行動了。你放心吧,沒有我的命令,他倆不會輕舉妄動的。”

“那就好,那就好。”荷雅門狄松了一口氣。盡管她對奎特爾梅、巴薩特那兩人曆來沒有好感,可若因她的緣故而使人喪命,她也不會好受的。

“我很糟糕,是嗎?我又打算行那些黑暗之事了。”雅麥斯目光低垂,聲音中帶着懊惱,“不過還好,這次我沒有冤枉人。”

“你還敢說。”她小聲叫起來,“直接殺人是什麼好事嗎?這反而更過分!”

“你會不會怕我,會不會想要遠離我?認為我很可怕?”

“你确實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算聽勸。”

“為了你,我願意改。”雅麥斯用力地喘着氣,比他在床上時都喘得更嚴重,“我發誓,不再有陰謀詭計,不再有勾心鬥角,不再有傾軋和欺騙。我保證,那樣的日子已經過去了。我會為了你,為了能配得上你,而變得更好。隻要你别離開我。”他語帶哀求,又含着一絲強硬。

“我當然不會離開你。”荷雅門狄輕輕點頭,手臂緊緊地環繞着他,臉頰貼上他那顆火熱跳動的心髒。

“嗯。那麼今晚……”他回應着,目光中滿是依賴,“也不要讓我離開。”

“好。”

他們緊緊相偎在一起,擁抱了許久。

當準備去梳洗時,雅麥斯忽然提出,“我去二樓洗。我隻簡單沖一下,很快就好。等你鑽進被窩的時候,它一定是暖暖的。”

荷雅門狄明白他此舉背後的歉意與補償,于是溫柔地同意了。她在三樓浴室洗了個舒暢的澡。等她裹着睡袍出來時,雅麥斯果然已如他所言,躺在卧室的床上了。

她爬上床榻,鑽入已經被暖好的被子,裡面像火爐一樣溫熱。他們共眠的日子裡,她常常在半夜熱得伸出胳膊透氣,而他也總會擔心她着涼而悄悄把它們放回。但今夜還未到那一刻。顯然,他們之間還有話要說。荷雅門狄布下了那道讓夜間的天色顯現出來的結界,窗外頓時鋪上了深邃的夜幕,夜空中的星辰與皎月透出微亮的光,滲進紗簾。“跟我說說那些人吧。”她閉着眼睛,如往常一樣枕在他溫暖而堅實的臂彎裡,傾聽他的心跳。

雅麥斯沒有抵觸。他的内心仿佛已經接受了某種宿命。那些掩藏在心底的黑暗秘密,是時候大白于天下了。他緩緩地,如同在細數過往的歲月,将那些前塵舊事一一道來。他的叙述幾乎沒有摻假和虛構的成分,承認自己從阿爾斐傑洛上山之初,便對他懷有根深蒂固的敵意,屢屢冒犯挑釁于他,唆使他的契約從者尼克勒斯與他交惡,在雅士帕爾的命案中更是收買了卡塔特幾乎所有能收買的守護者作僞證,樁樁件件都向荷雅門狄吐露了幹淨。不管明誅還是暗害,他都是造成阿爾斐傑洛悲劇的推手,讓他背負了莫須有的罪名,也讓龍王對他本就不多的信任更加消磨殆盡。雅麥斯恨阿爾斐傑洛,直到現在,都仍然恨着他。對于雅士帕爾的印象……則早已模糊,那隻是個既天才又短命的孩子罷了。但阿爾斐傑洛不同。他留給龍族的創傷實在太深。他的背叛中,有多少是他本性使然,又有多少是受到雅麥斯的迫害所緻呢?自己在這場複雜的叛亂劇目中,究竟扮演了何等關鍵且恐怖的角色?這個問題,連雅麥斯本人也說不清楚。

盡管叛徒已受到正義的制裁,但雅麥斯的主人卻深受其累,直到今天都沒能獲得龍王的全部信賴。此次,他們依從保守派的意見,放棄對刹耶陣營的軍事行動,其中不乏也有不放心荷雅門狄的原因。這份猜忌,一方面源于對她能力的懷疑,另一方面則是忠誠度的顧慮。雅麥斯無可抵賴地推動了阿爾斐傑洛的謀逆,其後繼者也因此陷入了信任危機,世事的無常讓雅麥斯感到很無力。但至少,他終于有勇氣說出了這些真相,心中的重負得以釋放。

“真是個讓人感慨萬千的人物啊……”荷雅門狄輕輕歎息,“我覺得,龍族給予一個龍術士的評價,有時候需要換一個角度看。畢竟,他其實也很有作為,不是嗎?”

阿爾斐傑洛這個人的一生,被永遠定格在了他叛亂的時期,成為一個永恒的恥辱。這裡的每個人提起他,總帶着厭惡與避諱,唯有奧諾馬伊斯願意展現出些許憐惜。荷雅門狄内心掙紮,不确定自己對這位挑起了卡塔特史上最大内戰的罪人抱有一絲同情,這樣的情感是否正确。

“也許吧。”雅麥斯平靜地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荷雅門狄有些意外他此刻的釋然,接着,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在雅麥斯的叙述裡,有一個非常無奈的事實:阿爾斐傑洛沒有得到平反。

一個功臣,被陷害入獄,最後竟成了真正的叛徒。龍王看似設公堂給嫌疑人申訴,卻僅憑輿論就草草結案。多數守護者出庭做了假證,所以才沒有人敢于說真相。自诩正義、号稱要守護世界的龍族,在這件事上不僅未能彰顯它的公義,還縱容歪風邪氣橫行。荷雅門狄憧憬着戰鬥,渴望在戰場上揮灑自己的魔法天賦,讓自己因天賦而得來的病痛以及求助于龍族的這一切顯得值得。可是,她現在有那麼一點不确定了。這裡有她看不見的黑暗。她忍不住想,她在這裡,真的能得到自己期盼的東西嗎?

這時,耳邊悠悠地響起了雅麥斯的聲音。

“今晚,無論你想問什麼,我都必定知無不言。但以後,我們不要再談論這個話題了,好嗎?”他目光如炬,帶着深沉而複雜的情感,凝視着幽黑的窗外。“與你發生争執,讓我簡直心如刀割。我真的很怕,怕這件事會傷到我們的感情。我絕對不要讓任何人橫在我們中間。”

荷雅門狄掩住内心的紛亂思緒,嘴角微抿,不禁露出一個苦笑。她曾自信能甄别奎特爾梅的挑撥之語,認為自己不會受其影響,卻沒想到,他險些就成功了。

“我答應你,以後都不再提了。”

“嗯。”雅麥斯感激地握住了她的手。

這一夜,他們什麼都沒有做,隻是互相依偎着睡着了。

晨光初現,結界在早上八點關閉。雅麥斯想偷個懶,陪荷雅門狄在床上多待片刻。等送餐的守護者敲門後,荷雅門狄獨自下樓迎接,過了十分鐘,雅麥斯才緩緩下來。他們吃了一頓溫馨而豐盛的早餐。之後,雅麥斯借口說要去找費揚斯和翁忒斯聊聊,與她暫時吻别。

這當然隻是一個托辭。他沒有去見任何族人,而是默默回了自己的龍穴。

微風吹拂着花園裡盛開的栀子花,潔白的花瓣搖曳生姿,浮動起植物抽芽的清香。在離洞口稍遠的岩石上,洞主獨自靜坐,目光追随着天邊的那輪太陽,許多事在他的腦中回響。

我确實是冤枉了那個男人。我,龍王,龍族,都冤枉了他。雖然他後來重返了首席之位,可那些強加于身的罪名卻并未得到洗脫。他仍舊是帶罪之身,兇手的罪印相伴于他,而且他自己也認下了那個罪名。但雅麥斯知道,那一切并非他所為。雅士帕爾是因身體虛弱而暴亡,這起事件自始至終都沒有兇手,作為誣陷者的雅麥斯,心裡比誰都清楚阿爾斐傑洛沒有罪。那個男人至死都未能沉冤昭雪,他被玷污的名譽至死都沒有恢複,終生都是殺人犯。

火龍盯着那太陽。雖然它隻是龍王以魔法人工創造出來的假太陽,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它都與真實的太陽無異。明亮,溫暖,看久了會覺得刺眼。一直盯着它看,即使是龍族的眼睛也會覺得難受。然而,雅麥斯卻依舊盯着那太陽,一直到眼睛發酸,發澀,發幹,發疼,幾乎都無法睜開了,他也還是在眯眼看着。

我确實是對不起你,也沒可能再償還你了,但是,你休想妨礙到我與荷雅門狄的關系。你這個纏人的冤魂,願你早日安息吧!

一個月後,這場席卷于主從之間的風波似已過去了,而那場在議事廳召開的高層會議,其影響也漸漸消散于人們不再熱議的口中。不過,龍王沒有忘記荷雅門狄。盡管他們當前并不打算讓她沖鋒陷陣,但為了鼓勵首席,他們特地命胡戈蒂斯制作了一件戰衣賜給她,以供日後戰鬥時穿戴。

荷雅門狄在宅邸大門前恭立,雙手鄭重地接過了胡戈蒂斯長老差人送來的錦盒,對着龍神殿的方向遙拜了一個禮。

旁邊的雅麥斯面容肅穆,卻藏不住眼裡的驕傲,在那幾位奉命送禮的守護者離去後,他陪主人進屋來到客廳,“快拆開看看。”他略帶興奮地催促道。

錦盒輕啟,一件縫制得極為精緻的長袍展露在二人面前。長袍以白綢為底,金線刺繡流暢地穿梭其間,精美絕倫,每一針每一線都似在訴說制作者的超凡技藝。

女孩的藍眸中閃過一絲光芒,不禁為之驚豔。她輕觸着白金長袍的柔軟面料,指尖在那些特殊的圖案上停留,“看這金線勾邊的渦流狀暗紋,繡的是龍族的魔法符文,不僅美麗,更具力量,有生産和聚攏魔力的功效。真好。”盡管這樣的符文對一個魔力深不可測的龍術士而言,其增益不過隻是細微的點綴,卻依然讓她很是感激。

“等你将來出征的那天,穿上這件戰袍吧。”雅麥斯深情地凝望着少女,“我會與你共赴戰場。”

荷雅門狄點頭向他微笑。盡管他們曾有過一些裂痕,但在那晚的坦誠布公後,所有的誤會都伴着清晨的薄霧消失了。一切仿佛回到了最好的時候。愛意仍在延續,沿着那條緊緊連接他們的契約之線,無聲地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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