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講的是這十年間的所有事!”盧奎莎費力地提高了音量,“為何我昨夜會失控,您不是已經知曉了嘛?沒錯,我是懷有不滿,非常非常多的不滿……您從來沒有給過我十足的信任,卻又為何認為,我必須毫無保留地奉獻一切,對您事事順從,絕對忠心呢?”
“你是不是想死?”火爐裡的火舌噼啪跳躍,照亮濟伽那嚴酷冷肅的面龐。他如一尊高大的雕像般伫立,卻也像一頭有着人形外貌的巨獸,用陰影吞噬着她的身體。“你真的要我全都挑明嗎?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向我告你的狀,說你根本沒什麼真才實學,根本完成不了讓死者複活的這項偉業。我對你已經夠寬容的了,你還奢求什麼呢?”
自從收留了盧奎莎以來,濟伽的部下們便對他多有微詞,屢番進谏。雖然他沒有全盤聽取和接納,但那些或明或暗的言詞還是多多少少影響了他。此刻,盧奎莎死不反省的态度,讓他不禁懷疑,或許自己真的不該再留着這個女人了。内心那些搖擺不定的想法,好像突然有了越來越清晰的輪廓。
“好,那今天索性就全部說出來吧。反正我也不能……再活着離開了。”盧奎莎苦笑一聲,目光在地上和他的臉上遊移。如果真要死,她也沒什麼可感慨的,隻唯獨覺得對不起吉芙納。但既然是死,她也要死得明白。“我為何要做出冒犯您的行徑,因為我感到不安全。”她瞪向濟伽,“這裡還有第二個龍術士,我有說錯嗎?他就是——修齊布蘭卡!”
濟伽的驚愕隻在眉宇間停留了一秒,就迅速消匿。“是誰告訴你的?”他自然笃定不會有任何手下說漏嘴,這般問詢不過是想讓她如實交代。
“沒人告訴我。您的那些部下嘴巴緊得很,您再清楚不過了。”盧奎莎撇撇嘴,“是我自己發現的。我在夢遊時發現的。您想不到吧,我還有這個本事!對于夢境的支配力,這兩年我也一直沒有懈怠,大大長進了呢!”她略帶得意地說,“但是,我發現了一個問題啊。在他居住的那個地方,那道暗門前,那長長的走廊裡,居然連一個衛兵都沒有。您時刻讓部下看管着我,卻對另一個龍術士禮遇有加,連個監視他的士兵都不派,這難道不是差别對待嗎?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經常召修齊布蘭卡去您的寝殿吧?别以為你們消除了他的魔力,我就聽不見他在附近走動時的腳步了。我對您的每一個将軍,以及那些看門狗的腳步,都早已十分熟悉,也分得非常清楚了。那個男人的腳步聲和你們都不一樣,我是不會認錯的。您兩三個月才會召我一次,可召見他的頻率卻遠遠勝過我。為什麼?我究竟哪裡不如他了?就因為我來得比他晚嗎?”她發出一連串的質問。
濟伽王陷入了長久的沉思。對于盧奎莎的質問,他既無從辯駁,也不想徹底袒露實情。這女人所言句句屬實。濟伽的确早已收編了龍術士修齊布蘭卡,并且對他的信任遠超過盧奎莎。這其中固然有修齊布蘭卡投奔他的時間更長的原因,卻也并非全部的理由。
“論能力,他比你更為出衆,你敢否認嗎?”
“對,畢竟是差一點就當上首席的男人嘛。他還是我舉薦給您的呢。您用他用得順手,用得舒服嗎?”她突然帶着些許惡劣的意味笑了笑,“不知我是否能享受到一份舉薦之功?”
“這就是我無法信任你的另一個原因。”濟伽緩緩地說,“你做事總心懷雜念,總有意無意地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争寵的心思太過明顯了。”濟伽直白地指出他對她這些行為的反感。至于其它的緣由……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對她全盤托出。
“好,我認。可難道我要因為您太有魅力而受到懲罰嗎?”盧奎莎說,“另外,您不要覺得我當不了首席龍術士,就斷定我創造不出您想要的成果了。事實上,我已在近期取得了很大的突破。可是,您似乎已經不願看到了呢。”她挺直背脊站起來,走到濟伽身前,擡頭直視着他,“殺了我吧,取走我的性命吧。這對您來說,不過動動手指的事。”
她頸項上的紅印仍沒有完全消退,眼神中倔強與委屈交織,看上去楚楚可憐,好像在控訴濟伽這個兇手。
“你研究出了什麼?”王的神情有了一絲波動。
“我原本打算,在您下一次召見我的時候向您展示的。可是,似乎已經沒有那個必要了。”她的唇角有抹自嘲的冷笑。
男人歎了口氣,“說吧。我暫且饒你一命。”
“能活着走出這間屋子嗎?”她見濟伽危險又疑惑地眯起雙眼,立刻解釋道,“它們在我的研究室裡。您的部下說了,不能讓那些穢物弄髒您的寝殿。所以,如果您願意屈尊前往的話,我會十分感激。”
濟伽未置一詞,大步朝寝殿大門走去,輕輕一推就将其打開。盧奎莎像一隻乖順的小動物般跟在他的身後。
殿外的四将軍和“眼”看見王的身影,略感詫異地鞠躬,随後又看到盧奎莎跟了出來,兩人一同朝後者住處的方向而去。濟伽擡手制止了任何人跟随,隻單獨讓盧奎莎陪同他,衆人都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這女人脖子受了傷,但顯然,濟伽寬恕了她,甚至願意親自去她的實驗室。她竟然又一次命大地逃過了王的制裁,幾人中的墨裡厄和渥茲華不禁氣得一個跺腳,一個啧嘴。
當王和龍術士一前一後同行的身影出現時,門口站崗的噶爾漢和諾敏幾乎愣了一秒。他們連忙行禮,開門讓王進去。
盧奎莎謹慎地把門關上,确保沒有任何聲響打擾到他們。濟伽的視線很銳利,在盧奎莎點燃裡間桌上的幾根蠟燭前,他就看見了漆黑角落裡的那四具縫合的、殘缺的軀殼。
一具具早已失去生機的屍體,被賦予了一種畸形而恐怖的生命,如鬼魅般重現人間。這些超越生死界限的造物,仿佛是有血有肉的木乃伊,又仿佛是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黑暗魔物。濟伽認得他們的臉。巴迩蒂等三人被解構的生命竟以這種亵渎生命的形式永恒定格。看到這裡,他不禁怒從心起,腦海中瞬間竄起了種種不好的聯想。
“你就拿這些殘缺不全的屍體愚弄我?”
“他們不是屍體!”盧奎莎忙說,“他們是借由我的力量複生的亡靈,并且在複生後,我的魔力就不再是必需品了。他們就像真正活着的生物那樣,能獨立存在于世,不再需要依賴我的魔力供給。這與我召喚的那些機械龍,機械鳥,與我創造的那些機械貓,有着本質上的區别。他們既非召喚魔法的産物,更不是憑空的造物。他們死去的肉|體又重新站了過來,這就是‘複活’,毫無疑問。”
耗費了無數時間和心血,盧奎莎目前所做到的,早已超越了召喚魔法,進階到更為高深的複活亡靈之術。她不僅能讓一名死者以亡靈的形态完整複生,還能夠複活死者的部分軀幹。盡管「亡靈複活術」相較「死靈術」而言是劣化版本,但在死亡黑魔法的研習之路上,她無疑邁進了一大步。
濟伽王一邊聽着她描述,一邊繼續審視着那些形容可怖的“複活者”,試圖從他們身上找到一絲尚存的生命迹象。“我感受不到他們的心跳,也探不到呼吸或脈搏。”他說。
“我不否認。他們的心髒早已停止跳動,血液也早已冰冷凝固。亡靈生物是通過魔法維持着的一種非生命的、超自然的狀态,當然不會有常規的生命體征。但心跳、呼吸這些并不是判斷一個人是否還活着的絕對标準。我認為,是行動的能力,過往的記憶,以及自由的意志。”
“記憶?意志?這幾人生前如此厭恨我,如今卻沒有絲毫攻擊或叫罵的意圖,就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這也能證明他們是活物嗎?”
“您之所以覺得這些生物隻是行屍走肉,正是因為我還沒有攻克那兩道難題。”盧奎莎細緻地、耐心地為他講解,“接下來,我的研究重點在于如何讓複生後的亡靈擺脫對我的‘效忠’,使他們在未來無需我的操控,就能自主做決定。盡管他們目前不需要我的魔力,但仍會聽從我的命令。而我要做的,是為他們找回寄存在自身肉|體中的記憶,取回屬于他們的自由意志。倘若能成功,這些複生者就不再僅僅是受我驅使的亡靈那麼簡單了。除了模樣略顯醜陋外,他們和真正的活人又有什麼區别呢?”她對着濟伽王微微點頭,目光堅定而充滿憧憬,“當然,這些家夥是您的敵人。真到了那一天,他們距離被銷毀也自然不遠了。這也是成功的代價嘛。”
濟伽沉默着。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這一點被盧奎莎敏銳地觀察到。
“至于樣貌,陛下,這着實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她朝他含蓄一笑,“我把他們弄成如今這般模樣,純粹是我個人的惡趣味,還請您莫要介懷。保存得越完好的屍體,複活以後,便越接近生前的樣貌。您若覺得他們有礙觀瞻,我也可以将他們的軀體重新拼接,用魔法修複容貌,讓他們完全恢複成舊日的樣子。”
“關于這一點,你自行斟酌處理即可。”濟伽将目光從縫合怪們身上移回她的臉,“你的研究,對我很有價值。繼續努力吧。”他沒有笑,隻輕抿了一下嘴角,眼裡藏着贊許。
“那麼,我能夠向您請求得到更多的信任嗎?”盧奎莎挺胸收腹,用無辜的、期待的目光,望着這個讓她又敬又怕的男人,仿佛一個向長輩讨糖果吃的孩子。
濟伽深深地凝視着這個龍術士。他得留着她。他想。庫拉蒂德已逝去了四個世紀之久,可即便鬥轉星移,滄海桑田,都仍沒有澆滅他内心渴望再見到她的那份幻想。對于這件事的執念,濟伽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深,更重。他要留着這個女人,借助她的手來實現心中所願。
“即日起,那些看守你的人,都會撤去。”濟伽王說。
“感謝您,我的陛下。”盧奎莎的内心激動萬分,表面卻依舊不動聲色,“不知我能否和我的那位同僚見上一面?”
“你沒必要主動去見他。但你可以自由出入這座宮殿的任意地方。我批準了。我會告知我的部下們。”他很清楚,這女人所求的不過是更多的通行權限。
“再次感謝您。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濟伽示意她說。
“在這座宮殿中,除了修齊布蘭卡的住處外,還有更重要的地方未對我開放。您真的确定……我能夠涉足那裡嗎?”
“你很聰明。”那地方,原本并不是這女人想進就能進的。但是,在她掌握了熟練的夢遊能力後,濟伽卻不那麼确定了。
“我隻是比較善于思考和觀察罷了。”盧奎莎微笑。她的話剛說完,男人的手就快速攀上她的頸項,險些讓她以為他又要加害于她。
這次,濟伽隻是用四根指頭抵住她的頸側,拇指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記住,不要做任何多餘的事,不要滋生多餘的情感。假如你再擅作主張,做出違背我心意的事,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LXXXI
- 兩年前~一年前 -
“龍之鱗”山脈南麓的一個洞穴旁,有一座磚瓦頂的工匠木屋,内部的三個工作間分别對應鍛造、木工和精修。精修區還兼顧着材料儲存與成品展示的功能。它們與屋外的小院共同構成了卡塔特最負盛名的匠才朱利斯的工作室。這裡平時隻接待那些對匠藝作品有需求的族人,族中的長老們也會偶爾來光顧,但今天,它迎來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陽光正好的午後,荷雅門狄與雅麥斯結伴走進了這棟工匠屋的前院。雅麥斯是這裡的常客,荷雅門狄卻是頭一回來。她手中拿着兩卷用柔軟皮紙精心包裹好的畫作,另一幅由雅麥斯夾在腋下。
正在鍛造室的鐵砧前敲打金屬塊的朱利斯聽到動靜後,放下手中的鐵錘,出來迎接,“首席,歡迎您的到來。”
“我一直都想來瞧一瞧您的工作室。今天終于得償所願。”白發少女笑得有些羞澀。
“是的,您有什麼新的需求嗎?”他邊問,邊看向雅麥斯。
“恰恰相反,我是想答謝您的多次奉獻。”她溫和地淺笑,将近階段她自認畫得最好的三幅風景畫遞給他,“這是我的一些拙作,如果您看得上的話,就請收下吧。”
“當然。失禮了。”朱利斯找了院子裡的水池将手洗淨,又在幹抹布上仔細擦了擦,随後用毛巾拭去身上沾染着的金屬碎屑和滿身汗水,這才小心地接過畫作。他把它們置于一旁的小桌上,輕輕打開畫布欣賞起來。一座在夕陽下靜谧安然的山谷在他眼前鋪展,畫面中的暖橙與黛藍色調用得甚妙。“您太謙虛了,這畫得可真好。”他忍不住發出稱贊。
“我就說吧,你太謙虛了。”雅麥斯杵在一旁,對着女孩含笑盈盈,又轉頭對朱利斯說,“她最近一直在臨摹賽克斯圖斯和努美索尼斯兩位長老的山水畫,畫得相當傳神呢。”
“您若是喜歡……”
“我很喜歡。”朱利斯說着又将另兩幅也打開。一幅是清晨雲霧缭繞的冷杉森林,一幅是以連綿山峰為背景,鹿群和涉禽在平靜的湖邊飲水休憩,其細膩筆觸與動人色彩皆讓他贊歎不已,“我會找合适的畫框把它們裝裱起來,挂在木工間的牆上。這樣我在工作時,随時都能欣賞您的這些佳作。”
女孩臉上泛起一絲欣慰的笑,表示若他喜歡,過段時間可再送一些過來。朱利斯稱自己正需要,他想在自己的住所也挂上幾幅。荷雅門狄欣然應允。她與雅麥斯在精修區的房間裡停留了一會兒,欣賞着牆上、櫃子裡陳列着的那些精美絕倫的木雕制品與手工藝品,最後為了不叨擾他工作,遠遠地朝鍛造室方向擺手告别。
離别時刻,荷雅門狄和雅麥斯走到院門口,或許是送禮被接納後的輕松,或許是空氣中流動着的特殊氛圍,兩人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挽了一下。
這一小小的動作,恰巧被出門送行的朱利斯,以及從斜下方洞穴走出并向他們打招呼的費揚斯同時看見。費揚斯的心頓時一跳。雅麥斯在見到他後立即松開手,叫了聲他的名字然後向他揮别。舅甥二人目送他們,腦海中仿佛同時閃過一些閑話。他們依稀聽聞,荷雅門狄和雅麥斯之間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情愫,諸如此類的猜測在守護者間被傳得有模有樣。
但僅僅一瞬間,朱利斯就緩緩搖了搖頭,摒棄了這些想法。龍術士和他們的龍族夥伴并不總能培育出深厚真摯的情誼,曆史上不乏反面的案例。雅麥斯與荷雅門狄從最初的疏離走到如今的默契相伴着實不易。在卡塔特,他們的關系堪稱主從間的典範。然而,謠言卻總是不請自來,妄圖撕裂這份和諧。朱利斯轉身回屋了。隻有費揚斯久久地盯着他們遠去的方向,神情複雜難辨。
山間有關荷雅門狄和雅麥斯的流言正日益喧嚣,一切都源于他們同屋就寝的次數愈發頻密,從起初的一個月一次,逐漸變為兩周一次,乃至現在每周都要發生那麼一次。兩人在人前依舊演戲,表現得滴水不漏,然而,雅麥斯頻繁夜宿荷雅門狄住所的事實卻無法遮掩。他的“神秘動向”漸漸被一些眼明心細的守護者覺察。他們發現,雅麥斯有時陪荷雅門狄用完晚餐後便再未露面,這種日子被他們私下稱作“偷歡夜”。他們還觀察到,雅麥斯多數情況下會在“偷歡夜”的次日早晨到膳房取餐,偶爾則拉上荷雅門狄一同前往,這在守護者們看來,是他們為了掩人耳目的做法。
一些守護者笃定這對主從有染,在偷偷摸摸地做着見不得人的事,而另一些守護者則持相反意見。
“偷歡?這怎麼可能,你們是不是想多了?他們一個是人類,一個是龍族啊。”
“正因為他們是完全不同的種族,不可能生育,我們才從未往那方面想過。但要是把思路打開,仔細琢磨其中的蹊跷……你們難道沒覺得,他倆的關系,已經好得不太正常了嗎?”
為了讓猜測得以證實,一項秘密計劃開始在守護者中的某一個小群體間悄然實施。
那是12月的一個周末,主從倆在後院的石桌上共進晚餐。負責收盤子的人是迪特裡希。他走後,雅麥斯陪荷雅門狄進屋,到晚上八點都沒有出來。幾個守護者偷偷摸摸地靠近首席居所。他們爬上别墅外那條小石子路一側略高的山岩,偷偷潛伏,耐心地躲在草叢中觀察那棟陽光下的房屋。一直等到淩晨一點,雅麥斯都未現身。盡管他們看不見屋内的動靜——一來距離太遠,二來那裡有他們無法理解和破解的結界——但他們的收獲已足以證明之前的猜想。最早的“偷歡夜”始于何時,已無從考據,但自從證實雅麥斯的行為異常後,謠言便開始四起了。那兩人究竟在屋子裡做些什麼,守護者們開始心懷叵測地編造起來。
有時,情況也會出現變化,換成荷雅門狄到雅麥斯的洞府。此前她已去過數次,但不知從何時起,每一次踏入雅麥斯的洞穴,她都會待到第二天才離開。不過,卡塔特無人敢随意接近火龍王後裔的領地,自然也無法去實地驗證。可即便如此,人們還是普遍相信,那對主從一定在裡面苟且。隻可能是這樣。
“在龍穴裡幹那事兒,光想想就夠刺激的了。”
“可龍族真的具備那些生理功能嗎?他們的外表都是魔法幻化而成的,那玩意兒難道也能……變出來?”
“按常理,龍族平常應該不會有性|欲才對。我在這兒生活了兩百多年,還從來沒見過有哪個龍族會對别人做什麼過于親密的舉動。”
“你别忘了,咱們的首席可是正值青春呐。像她那般年紀的姑娘,内心難免空虛寂寞,對男人心生向往,這可再正常不過了。我看啊,定然是她先主動勾引雅麥斯的。”
“有道理,有道理!”
當費揚斯、翁忒斯意識到要阻止這場謠言的傳播已經為時太晚。他們在一小群守護者為此津津樂道時抓了個現行,當場教育了守護者斯圖蘭特、孟巴特、吉約梅這三人,又是武力威懾,又是危言相逼,令這些人最終發誓再也不胡言亂語。可這一次謠言泛濫得實在厲害,他們雖然出面堵住了少部分人的嘴,卻根本止不住它的勢頭,甚至都不清楚最初究竟是誰先傳出來的。
他們私下找雅麥斯談了一次話。雅麥斯聽後,大為震驚。倒不是因為他頭一次聽到這些傳言,事實上,近一個月來,他已經聽聞了一些風聲。不過,出于對這兩人的信任,他才沒有過多在意。他的這兩名夥伴總會幫他妥善料理各種棘手之事。他震驚的是,費揚斯和翁忒斯竟然也信了。他們纏着他,非逼他給一個說法不可。
“我沒有。”他說。
“你沒有?那些人都把話傳得那麼難聽了,你一句輕飄飄的沒有就能了事?”費揚斯死瞪着他的雙眼,“别忘了,你早就答應過我們,不會和首席越界的。現在這又算怎麼一回事呢?”他按住雅麥斯的肩頭,問,“你到底和她做什麼了啊?一整晚都留在她屋裡不走,你們倆究竟……”
“我和她當然什麼都沒發生。”雅麥斯暴躁地推開他,矢口否認,“隻是因為我經常去做客,她就把客房留給了我用。二樓還有個空房間呢,你們要是想,也可以來住啊。為什麼我住在她那兒,就要被認定我和她有不正當關系?這是什麼道理?你們可别搞錯了,我可是龍族,我怎麼會做出那些隻有人類才會做的事情呢?那些人類,用他們肮髒龌龊的想法诽謗我,你們居然還信了。我看是有人對荷雅門狄心存歹念,愛而不得,所以才惡意編排出這種謠言吧?”
“希望你說的是真的。”翁忒斯嚴肅地說,“但這次,恐怕你沒那麼容易過關。這些話已傳到兩位龍王大人的禦座前了。你自己想想該怎麼辦吧。”
“真該死!到底是誰傳出來的?難道又是奎特爾梅和巴薩特那兩個混蛋?我早就該把他們——”
“這次還真不一定。”費揚斯叉腰歎道,“吉約梅、斯圖蘭特,孟巴特這仨上次被我倆逮住訓了一頓,從他們嘴裡問出來,那次在首席居所外的山坡上偷看的是埃弗奈特、迪斯克裡奇、馬丹、霍布,恩德裡克這幾個。但他們是為了證實謠言的真假才趴在那兒偷看的,而當時謠言已經傳了一段時間了,他們五個堅稱好多人都這麼說。最初是誰起的頭,現在确實弄不清楚了。”
雅麥斯氣憤地握緊了拳頭。與主人有了實質性關系的這半年時光裡,他越來越沉溺于溫柔鄉,對外界的提防漸漸松懈和疏忽。況且,還出過兩人因為阿爾斐傑洛和雅士帕爾發生争執的事。他害怕失了她的心,生怕她疏遠自己,于是愈加頻繁地陪伴在她的身邊,還時不時邀請她上自己那兒過夜。現在,他們之間傳出了“绯聞”。這種涉及男女情事的桃色傳聞是最容易在大衆中傳播開來的,也是最難以壓制下去的。實在是可惡至極啊……
“我不管這件事是誰先挑起的,它已經關乎到我主人的名譽了。讓他們停止。”雅麥斯下了命令。
翁忒斯和費揚斯應承下來,但内心着實沒什麼底氣。事态發展至此,僅憑他倆的力量,已無力阻止這個謠言的進一步擴散,更阻止不了族長對雅麥斯和他的主人所産生的不滿。
事情發生在一月初的某個清晨。火龍王一聲令下,讓守護者莫伊甯将這位深陷謠言風波的後裔傳喚至他的寝宮。
寬敞而奢華的室内,被寬大的老榆木屏風分隔出多個空間。壁櫥上的精緻香爐中,龍涎香徐徐燃燒,釋放出濃烈的香味,卻無法驅散空氣中沉甸甸的氣氛。火龍王端坐在會客區的主座上,身上的衣飾如同這裝修華麗的寝殿一般耀眼奪目。他目光猶如烈焰,直直地投射于站在下方的雅麥斯身上,仿佛要将他燒得無處遁形。
“族長大人。”心知有虧的雅麥斯,今天一反平日的自信張揚作風,在老祖宗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犀利目光下,溫順得仿若一隻貓咪。他下意識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擺,低下頭去,紅發順着他臉部的線條落下,蓋住了他的神色。他在來之前就已經對火龍王可能會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思忖過了,也想好了無論他如何劈頭蓋臉地責罵,自己都不能自亂陣腳。同時,他的心底又有一線期望,想看看火龍王能否接納自己與荷雅門狄的戀情。隻要他有一絲松口,雅麥斯就會抓住機會,向他袒露心迹。
“說吧,我要聽你的解釋。”三格台階之上的老者眯起雙眼,緊繃着面部肌肉,握着寶座扶手。
雅麥斯的頭垂得更低了,不敢與火龍王眼神相接,“那些都是毫無根據的謠言。我與我主人始終保持着純潔的關系,絕無任何不當之舉。”
“你以為我會輕信你的這番說辭嗎?”火龍王那滿是猜疑和愠怒的淺紅色眸子眯得更狹長了,“這流言已在山間傳開,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看并非是空穴來風吧?倘若真如你所言的毫無差錯,又怎會傳出這般令人不齒的話來?”
“為何您甯願相信那些人的鬼話,也不肯相信我呢?”雅麥斯知道此時必須更加堅定自己的态度,這意味着……他無法暴露與荷雅門狄之間的真實關系,隻能将這個不能說的秘密繼續隐瞞。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辯解道,“我和荷雅門狄在日常相處中難免會有些接觸,這可能緻使一些人産生了誤解,從而編纂出這些風言風語。能以此攻擊我和首席的人,平日裡必定對我們心懷不滿,甚至是滿腹怨恨。我認為,這事需要徹查!”他用一個恰到好處的眼神來表達自己的無奈與委屈。
“哼,你還好意思說。”火龍王怒目而視,“我倒要問問,你怎麼能讓這種污穢不堪的事情傳出來?!”
雅麥斯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還好……族長并沒有真的懷疑他們有什麼,他隻是氣憤于雅麥斯讓自己惹上了這個麻煩。然而,正當他稍微松口氣時,火龍王的下一句問話卻幾乎令他的心跳驟停。
“她那裡,究竟有什麼吸引你的?”
雅麥斯的頭擡了起來。鎮定。他不斷在心中告誡自己。“我不懂您為什麼要這樣問。”他故意裝起糊塗來,表情十分認真,“我是在執行您對我下達的監督之責,才會不得已接近她。難道我做錯了?”
“監督,也包括晚上睡覺的時候嗎?”火龍王猛地一拍扶手,轟然站起,強大的氣場讓周圍的熏煙都不由地顫動了幾下。“或者,你給我解釋解釋,她大晚上跑你的洞穴做什麼?我從來都很清楚,你的領地誰都碰不得,你向來最恨别人擅闖。怎麼現在卻同意讓荷雅門狄随意出入了呢?”他老而益壯的高大身形投射在地面上的陰影,仿佛也随着他的情緒而變得更加巨大。
這番問話徹底擊穿了雅麥斯的心理防線。事到如今,他找不出更有說服力的借口,隻能死扛到底。“我同意她來我的洞穴,隻是因為她是我的主人而已。她對吹笛子有興趣,我便教了她幾曲。除此之外,再無旁的了。”他以最大的勇氣與火龍王對視,眼神中滿是堅定與誠懇,試圖讓對方認為自己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可信的。“我一直都睡在另一側的洞穴。我和她之間清清白白,什麼都沒發生。我願意發誓。”他知道自己的解釋蒼白無力。無論怎麼看,他和荷雅門狄都過于要好了。可眼下,他也隻能這麼說。
火龍王凝視着這名龍裔良久,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将他所有的秘密都挖掘出來似的。片刻過後,他緩緩坐回寶座,語氣依舊嚴厲,“我晾你們也不敢真做什麼出格的事。”他重重歎息,随後又冷冷地說,“你給我記住了,雅麥斯,我讓你監視她,是為了要确保她對我族是忠誠的,有用的,而不是讓你去讨好她,去和她做朋友!解決這些謠言。如果再讓我聽到任何與你和首席有關的花邊新聞,我定不輕饒!”
雅麥斯失魂落魄地出了龍神殿,腳步沉重地趕往荷雅門狄的住所。他心裡清楚,火龍王不認為他和主人有暗通款曲,是源于對創世神封閉龍族“知覺”的自信。可事實是,他早已突破了那層限制,早已不知犯下了多少次錯,他與主人的私情根本就是真事。要想說服族長接受他和荷雅門狄在一起,需要相當、相當長的時間,或許是幾年,幾十年,甚至是幾百年。可火龍王這次的鮮明态度,卻讓雅麥斯感到深深的無力和洩氣,同時,他也氣自己的膽小,恨自己不能、也不敢直接明了地說出口,坦白他愛荷雅門狄。他不想對她隐瞞火龍王此番的召見,可又實在不知該如何對她說。一見到她,他就忍不住唉聲歎氣。
“又在為那些事頭疼了嗎?”客廳的牛皮沙發上,荷雅門狄挨着雅麥斯坐下,用手臂輕輕推了下他的肩膀。“也怪我們太大膽了。不如以後……盡量減少接觸吧?”
“怎麼能這樣?”雅麥斯顫抖着嘴唇,“就因為傳出了一些謠言,你就要遠離我嗎?”
“這不是謠言。我們是真的越界了。越了……太多次界了。”她倚在他身邊,“我不是要和你疏遠。我隻是覺得,保持一個适度的距離,也許對我們都好。”
火龍長歎一聲,想伸手攬住少女,又擔心被那些不知潛藏在何處的惡毒目光窺見,隻得悶悶地問了一句,“結界打開了嗎?”
“還沒呢。”時間尚早,她當然沒開。不過看雅麥斯一臉急切,似要有所舉動,她當下便開啟了一道防窺視的結界。“好了。”
雅麥斯毫不猶豫地、緊緊地把她攬在懷裡,深情地吻着她的額頭。“是不是我們黏在一起的時候,被人從外面看見了,所以這些閑話才會滿天飛?”
“除非是族長或長老他們親自來,否則沒有人能夠透過我的結界窺探這裡。”她垂眸思索了一下,“我看,多半還是因為你上我這兒過夜,以及我去你那兒過夜的次數實在太多,才會被有心之人盯上的。”
“族長要我把那些聲音壓下去。”雅麥斯望着眼前的那塊地闆,快速地眨着眼,面露厭惡和憤恨,“我當然會這麼做,我還要把事情查清楚。竟然有人敢蹲在你的居所外偷窺,想想就不能饒恕。”當目光與愛人相對時,他眼裡的怒氣瞬間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溫柔與憐惜,還夾雜着一絲歉意,“這段時間,如果我不能常來看你,你會不會……”
“我愛你。”她馬上說。
“那就先這樣吧。白天我還是照樣來,晚上就不陪你了。”他苦惱地說着,眼中滿是不舍,再一次親吻她,“但你要相信,不管我人在哪裡,我的心始終與你同在。”
雅麥斯從此将生活重心放在了對付流言蜚語上。他親自出面管控輿論,帶着幾個火龍族成員出現在守護者們的聚居地。通過逼問那五個在首席居所外偷窺的守護者,他們又獲知了幾個名字,順着線索繼續追查。但這一過程并不順利。深入調查時,有人因害怕得罪人而隐瞞不報;有人記憶模糊難以準确地回憶信息來源;還有人似乎蓄意給出虛實混雜的情報,導緻互相推诿指認,彼此攻讦互咬的混亂局面。每一條獲得的線索最終都将雅麥斯帶進了一團迷霧,讓事情愈發撲朔迷離。倘若隻是在幾人之間的小範圍傳播,挨個詢問涉事人員倒也不難解決。但現在,他面臨艱巨的挑戰。謠言在一兩個月内經過多人多次的不斷發酵,已在數十名守護者中間形成錯綜複雜的傳播網絡,并且每一次傳播都伴随着信息變異和添油加醋的情況,要想理清脈絡,找出源頭,幾乎已變得不可能。他也無法處置所有帶嫌疑的人,畢竟法不責衆,如果每個人都參與其中,想要治罪,也得掂量掂量了。
面對這道難解的題,雅麥斯決意轉換策略——既然謠言已溯源無望,那便全力遏制其傳播,以免繼續擴散傷害到他所珍視的人。他帶領翁忒斯、費揚斯、裡歐斯、愛薩斯,紐因斯與阿布諾斯這幾名同伴,每天雷打不動地現身于“龍之腹”山的成片建築群中,彰顯他們的影響力。這片區域是銀铠武士們的核心活動區,涵蓋了宿舍區、公共休息區,用餐區和操練區,人員流動之大,是十三座山脈之最。雅麥斯等人如同監督秩序的衛士般,整日在守護者們眼前穿梭,尋找潛在的議論者。與荷雅門狄素有矛盾的奎特爾梅和巴薩特受到了重點關注,一言一行皆在他們的監控中。但這兩個刺頭竟前所未有地安分乖覺,與兩人交好的其他幾名守護者也表現得規規矩矩,讓雅麥斯找不到可乘之機對他們施以懲戒。
“這兩個家夥,倒是識相。”在一條能俯瞰“龍之腹”建築區的懸空棧道上,費揚斯抱臂而立,神态悠然卻又帶着幾分審視。視野盡頭的奎特爾梅、巴薩特兩人,一個在訓練場擦拭武器,一個在宿舍外收拾垃圾桶,哪怕相隔甚遠,他們的身影也依然逃不過費揚斯的龍眼睛。“現在啊,連半點錯處都抓不住,像突然轉了性子似的。”他觀察他們許久,語帶譏諷地對身旁的同伴們說。
“奎特爾梅和拉庫尼,倫納德,吉爾伯特這幾個,以前一直是白羅加豢養的惡犬,暗中為他做了不少。”愛薩斯同樣注視着那個方向,皺着眉說,“這件事,會不會和白羅加有關?”
他的話在衆人心間掀起了一陣波浪。白羅加善與人交,在守護者中支持者頗多,此事人盡皆知,雅麥斯尤為清楚。他曾經為了扳倒阿爾斐傑洛,與這男人有過短暫的合作。白羅加的一些心腹,後來還死在了阿爾斐傑洛手裡。
“那個男人已經好久沒露面了吧?”裡歐斯摸了摸下巴,“他是怎麼給守護者傳話的?”
“菲拉斯應該不會參與,他從不和那些人類來往。”紐因斯歪着頭,若有所思地說,“不過,我有次倒是看見,德文斯和兩個守護者在一起。”
“什麼時候的事?”費揚斯問。
“這……我不太記得了。好幾個月前了,好像是去年八月……哦,那次剛好是柏倫格上山領任務的時候。”
“柏倫格這家夥,私下和白羅加關系可不簡單。“翁忒斯說,“别看這人平時一副人淡如菊的樣子,他的心思深着呢。”
愛薩斯、裡歐斯,阿布諾斯紛紛點頭認同。被幾人擁在中間、始終不語的雅麥斯,腦海中漸漸浮現出德文斯那張傲氣十足、對自己從來不服的臭臉。難道這件事,是有人受了柏倫格的指使……
可惜啊……沒有證據。但他發誓,定要密切注意那對主從的任何風吹草動。無論是誰,隻要敢企圖傷害荷雅門狄,他都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在他的意志下,監視的任務繼續執行。雅麥斯的人從不與任何一名守護者說話,隻是以冷峻的眼神、铿锵的腳步環繞在人群之外或者周邊山道上,像看守嫌疑犯似的布下天羅地網,等着有人上鈎。那一道道遊弋的暗影終日壓縮着守護者們的活動空間,讓每個人都變得謹小慎微、如履薄冰,長久以來守護者群體養成的搬弄是非、蜚短流長的惡劣風氣,在這一時期得到了極大整肅。
少了愛人相伴,荷雅門狄的日子過得更加清閑了。雅麥斯與她共處的時間明顯減少,隻在早晚兩餐飯的時候陪她,吃完便走。她倒不覺得悶。看書,畫畫,找老師練劍,這些足以填滿她的每一天。奧利弗、凱齊爾,馬傑拉等人有時會來訪。雅麥斯為了撇清和她的關系,已不再過多阻攔這些守護者與她接觸。隻是如今他們駐足看畫時,氣氛總凝着欲說還休的尴尬。流言像毒藤般纏繞每個人的心頭,他們都已聽說,并認為那很可能是真的。幾個暗藏情愫的人因幻想的破滅而黯然神傷,默默選擇了退出。後來,他們索性不再主動登門,除了恪守每半月灑掃的慣例外,其餘時間都盡量避得遠遠的。雅麥斯陪荷雅門狄吃飯時,偶爾會發現她在交談中走神發呆,不知在思索着何事。通常在這時,他會輕輕蹭她的鼻子喚回她,這個如同幼獸互相确認氣息般的動作,代替了親吻,讓兩人既能保持親密感,又不至于顯得太過親昵。荷雅門狄每次都回應他,也學着他的樣子回蹭。她不想在雅麥斯面前表現出任何的負面情緒。隻有她自己清楚,對阿爾斐傑洛之事的感慨與自省時不時會占據她的思緒。雖然那些事早已過去了好幾十年,她并沒有切身的實感,可一想到雅麥斯當初的做法,心中仍不免有些許物傷其類的哀痛。不過,既然答應了雅麥斯不再舊話重提,她也隻能将這些情緒埋在心底,獨自消化。
在對守護者群體進行了兩個月的嚴密監視後,雅麥斯再也無法忍受這分離之苦了。他無比想念荷雅門狄,想她的嘴唇,她的雙手,她的身子,她的肌膚。體内奔湧的情感幾乎要将他逼瘋。他将任務托付給他的同伴,自己重新回到了荷雅門狄身邊。
“今天,我說什麼都不走了。”陪主人用完晚餐的雅麥斯,突然傾身向前,瞳孔裡跳躍着熾熱的光。
荷雅門狄也不太希望他離開。她想念這頭火龍的體溫,想念他在耳邊的溫言軟語,想念與他在床笫間的靈|肉|交|融。
他們度過了一個相當激情的夜晚。當兩具身體分開,仰躺休息時,時間已接近淩晨兩點。這時候再走已經太遲了,盡管不會再有人膽大包天地躲在外面偷看,但雅麥斯根本無意離去。
“如果族長能夠接受我們,那該有多好啊……”他摟着女孩的肩,微微歎了口氣,“我不想騙你,主人。想說服那兩個老頑固,絕非易事,可能得花上很久、很久的時間。這過程很難,但我絕不放棄。您會和我一起等下去的,對嗎?”
等?荷雅門狄眉頭一怔。要等多久?她在心裡問。她突然意識到一件很可怕的事。
“如果我……等不下去呢?”她聲音顫抖着開口,“我是說,我的家人……他們等不了那麼久。”
雅麥斯猛然坐起,背對着她。荷雅門狄也跟着起身,把手輕輕放在他肩上,感到他抖得厲害。許久之後,他啞聲問,“你想走,是不是?”
“我……”荷雅門狄微張着嘴。盡管心中有過這樣的念頭,但她很快便否認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雅麥斯僵硬着身體,全身每一塊繃緊的肌肉都好似在訴說他的痛苦。他早該明白的。他們之間最大的危機根本不是那些紛飛的謠言,也不是龍王的反對态度,而在于她,在于她的心願。“我明天就去找火龍王大人說。”他強抑着起伏不定的情緒,“我會告訴他,我愛你,我要娶你。”
“别這麼沖動!”荷雅門狄當即從背後抱住了他。過了半會兒,她才靜下心來思考,語氣中滿是詫異,“我……我都不知道,你竟有這樣的想法。”
感受着那赤|裸的、細滑的肌膚與自己相貼的溫熱觸感,雅麥斯内心堆積的情意,瞬間如江海般翻湧不息。“抱歉,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
“是什麼時候……”
“第一次邀請你,到我洞穴參觀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了。”
“啊。”荷雅門狄輕呼一聲,思緒飄遠。當初,她明示暗示,想要去他的洞穴玩兒,為此軟磨硬泡了好久,而他一直等到向她表白之後,才終于松了口。原來這背後,竟藏着這樣的原因。
雅麥斯轉過身,盡可能讓自己平靜地面對她,“我是認真的。”在他由來已久、且毫不動搖的觀念裡,自己的領地,隻能與自己的伴侶共享。
“我相信你,但這事兒……”荷雅門狄看着他的眼睛,在他發紅的瞳眸中,感受到那份堅定不移的決心。“我們最好還是從長計議。”
“好。”他輕輕應了一聲。
眼前他深愛的主人,那樣完美,那樣獨特,那樣叛逆,讓他禁不住伸出雙手擁緊她,恨不得用盡任何手段來把她留下,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
他按倒她,進得溫柔又強硬。耳旁傳來了尖細的、令骨頭發酥的吟響,交織成一首愛的樂章,讓他受傷的心稍得慰藉。雅麥斯不斷地、近乎于麻木地回應她的叫聲。他要她忘掉那個想法,也讓自己忘掉這段壓抑的時光,忘掉所有的顧慮,以及她不慎說漏嘴的真心話。
月夜中的這個房間,最後隻剩下二人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