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唯有燭火微微跳動着,将衛國主的影子拉得扭曲猙獰。
聽到這個名字,商成洲瞳孔驟縮,指尖微微扣緊,瓦片邊緣在他手中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卻被齊染一手按住了手背。
“你認識他?”齊染低聲問道。
商成洲并未作答,隻是凝神觀察着。殿内,衛國主已掃開侍女,挪動着肥胖的身軀,艱難地俯下身,粗短的手指捏住謝南枝的下巴,強迫他擡起頭來。
隻見那蒼白如紙的臉上,謝南枝雙目緊緊閉合着,兩道蜿蜒的血迹從他眸中沿着臉頰滑落,如兩條猩紅的淚痕。
衛國主一手緊緊捏着他的下巴,一手輕佻地撥開了他的眼皮——那眼皮下赫然是一個漆黑的血洞,謝南枝的雙目竟好似被人硬生生剜去了。
“天音閣的仙人,被廢了功法,丢了一雙眼珠子,也一樣是我腳下的狗而已。”衛國主捏着謝南枝的臉左右打量,輕蔑地嗤笑一聲,“可惜了這張漂亮的臉蛋,不然我定……呵。”
言罷,他手一松,放任謝南枝的上身無力地砸落到地面,發出□□落地的沉悶聲響。
衛國主随意拍了拍手,将沾了血的手伸到一邊,侍女立刻會意上前,輕手輕腳地為他擦拭手指上的血迹。
“帶下去吧。”
衛國主再不看他,隻揮揮手道:“好好看着我們的小仙君,本國主留着他還有大用呢。”
侍衛們低聲應諾,随即上前架起謝南枝,拖着他的身體便往殿外走,在路上留下一段拖行的血痕,卻立時被殿中的内侍和宮女手腳輕快地擦了個幹淨。
商成洲将瓦片放回原處,單膝跪在屋頂上,眼睛定定地望着謝南枝離去的方向。
齊染:“将軍想救他?”
商成洲:“我不知道……我隻是覺得我應該救他。”
齊染:“那便救。”
他的唇幾乎貼在商成洲的耳廓上,隻以氣聲在他耳邊低語交代了幾句。
見他仍有幾分猶疑神色,齊染輕聲道:“将軍隻要帶上了人,便隻管往城門的方向走,我自有法子帶你們出城,将軍信我。”
理性告訴商成洲不應如此輕信此人,但被這一連串聲音輕緩的“将軍”喊下來,理性已然飛到天邊了。
罷了,大不了帶着人躲上個一時三刻,再等大軍入城接應便好,他自忖自己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侍衛架着謝南枝,一路經過曲折的宮道,欲将他押回掖庭的囚牢。剛拐過一條大道,正步入一條小巷時,竟有野貓突然大聲夜嚎起來。
那聲音凄厲得宛若孩童啼哭,在寂靜的宮牆間回蕩,驚得兩人渾身一顫,目光不自覺掃向四周。
月光将路樹的影子拉得極長,随着微風輕拂,樹影搖曳間竟仿佛有無數鬼魅張牙舞爪。
兩人低聲咒罵幾句,正欲繼續向前,卻突然被腳下一道凹處絆得一個踉跄。再擡首時,面前卻突然出現一身披兜帽披風之人。
此處小巷昏暗,隻有月亮挂在宮牆的飛檐之上,投落下淺淡的霜白光芒。
那身披兜帽披風的人緩緩摘下兜帽,一頭瑩白長發頓時如同飛散的霜雪一般随風飄揚起來,側首回眸時,月光下的眸色竟還泛着瑩瑩藍光。
那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光投來時,更如冰棱般冷冽。這一下頓時吓得兩名侍衛魂飛魄散,将喊人的聲音卡在了嗓子裡,雙腿一軟便匍匐在地,顫聲道:“仙、仙長?!”
這兩人低下頭時,才發現剛剛被絆到的竟是一道深深溝壑,仿佛方才若不是被那野貓驚得頓了一息,他們早已被這無形利刃割成兩截。此時回過神來時,冷汗蓦地浸透了背後的衣衫,更覺兩股戰戰,已徹底慌了神。
這雪發人卻一言不發,隻平平擡起手,細白的手指向前一點,謝南枝身上亮起了粉綠色光芒,身軀輕輕漂浮起來,向他的方向飛去。
見這明顯是仙法的光芒,兩人更是恨不得将頭埋進土裡。
“人,我帶走了。”
冷淡的嗓音在頭頂幽幽響起,仿佛一陣清風拂過後,待兩名侍衛再擡起頭時,寂靜的小巷裡空無一人,哪裡還有什麼雪發人,竟連謝南枝也跟着一齊消失了。
兩人木然愣神了片刻,便腳步踉跄、連奔帶爬地去尋人了。
而另一邊,商成洲一手攬着齊染的腰,一手扛着肩上的人,頗有那麼幾分艱難地在屋頂上起落。
這目标實在太大,他也已完全顧不上掩藏蹤迹了,隻聽着齊染的話,全力向城門處奔去。
“你是仙人?”迎着獵獵風聲,他忍不住問道,“你會仙法!那你為何不直接飛!”
他先前隻被齊染要求用刀氣留下那道凹陷,再借那侍衛不注意之時,用輕功将他送到兩人身前,卻實在未曾料到這後續發展。
齊染剛想回答他,卻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劇烈嗆咳起來。
商成洲:……算了,就這病秧子模樣,除了長得實在好看,哪裡有半分仙人樣子。
但他轉念又想,自己肩上扛着的這個鮮血淋漓的,可不也是個仙人。
也許這世上最虛弱的兩個仙人,此時都挂在自己身上吧。
這樣想着,便覺得這世事荒謬得有幾分好笑起來。
就在此時,他耳朵微動,敏銳地捕捉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與遠處幾道疾奔而至的馬蹄聲。
“國主有令——不顧一切,追回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