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格拉狄斯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脾氣,她感到積壓了好久的怒氣終于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你明明知道阿萊克托·卡羅會想盡法子來找我們的麻煩,你還要傻乎乎地在課上跟她認認真真地說理。她和她哥哥是以統治者的姿态來到霍格沃茨的,你跟她進行直白的辯論隻會讓你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更不用說你揭新政權的老底、公開批評他們的所作所為——仿佛憑這些就能證明你的話語是多麼的正确、多麼的铿锵有力?難道你真的指望自己能在他們手裡得到公正的待遇嗎?納威,我說這番話不是為了讓你做縮頭烏龜,隻是——就連麥格教授也告訴過我們:反抗的方式有很多種——現在當面戳他們的痛處進行示威是最不明智的。”
在連珠炮似地說完這些話之後,格拉狄斯松了松長袍的領子,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走在一旁的納威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她說得沒錯!”海格從鼻子裡往外噴着粗氣,使他的聲音聽上去甕聲甕氣的,“跟他們講道理隻會使你的處境變得更糟,跟他們對着幹會直接把你從懸崖上推下去!像你今天這樣——臉上開花——已經算夠走運的。”
“我知道。”納威低下頭,躲避着另外兩人的注視,“可是開學以來的這幾天過得太漫長,漫長得像要把人吞進一個深不見底的洞裡,一切負面因素都充斥其中,使人垂頭喪氣。我怕過着過着就會忘記眼下急需改變的生活,被徹底卷進瑣碎的洪流,忘記本心……再加上好多同學都不在了,連哈利也不在了……我隻是想讓大家看到希望而已。可是私下裡,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懷疑自己如此執拗的目的……長此以往——我承認,我怕自己戰勝不了這種悲觀情緒。”
聽着納威吐露心聲,格拉狄斯沉默不語。在來到霍格沃茨之前,她确實希望能在這裡得到曆練的。可是目前這所謂的曆練正在慢慢地侵蝕着她的滿腔熱情,她的意志,她的心。那感覺就像在一場如無底洞般的賭博中擲骰子,而骰子卻不在自己的手中——至于明天如何、未來如何,沒有人能掌控得了,所以隻好在當下屏住呼吸,瞪眼瞧着骰子被人扔來扔去,在它落定的一刹那或笑看風雨,或悲傷歎息。
“哼,現在的霍格沃茨的确很容易讓人迷失。”海格說——他一直在側眼瞧着他們呢,“該來的都來了,你們隻需要勇敢面對。倘若你們對自己都沒有信心,那就更沒有人能助你們一臂之力了!但是,如果你們打心底裡仍然堅守着一線希望,堅信自己的生命仍然在放熱發光,那麼即使深陷困境,你們的能量也能融化堅冰——哪怕它們現在比你強。知道嗎,沒有任何信念會脆弱到無法改變現狀!”
海格用空着的那隻手拍了拍納威的肩膀,力道如此之大險些将他按倒在地。格拉狄斯望着海格那張胡子拉碴的大臉龐,終于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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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路兩旁的雜草越來越密。除了風偶爾撩動葉子發出的飒飒聲,整個世界靜得出奇。他們很快就要走到禁林中央了,這裡的樹木十分古老,根系糾結纏繞,遠遠望去就像一群形态可怖、張牙舞爪的樹妖。
他們剛轉過一棵布滿青苔的老橡樹,林子裡就多出了一個令人在意的聲音。
格拉狄斯警覺地四處搜尋,但目光所及之處隻有一隻在樹下開心地啃食橡子的小松鼠。雖然她不曉得禁林裡都生活着哪些神奇生物或住着什麼人,但她确信自己聽到了那陣奇怪的沙沙聲,與他們三人發出的聲音極不協調。可是她聽不出,那到底是鬥篷在地面拖曳,還是飛鳥的翅膀擦過樹梢?
海格也察覺到了,他一邊故作輕松地哼着小曲兒、一邊加快速度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為了不被落下,格拉狄斯和納威隻好小跑着跟上他。
樹林裡隐藏着威脅,誰也沒有放松警惕——那陣沙沙聲越來越近,也愈發清晰。
納威每隔幾秒就偏頭張望一次。格拉狄斯緊握着弓,準備随時出擊,盡管在她的視野中隻有幾隻亮白色的火蜥蜴在草叢中探頭探腦……現在她十分清楚地辨别出了那個不屬于他們三人的聲音:跟蹤者走路時輕手輕腳,鬥篷拂過地面簌簌作響。
海格本來要帶他們拐到左邊那條荊棘叢生的小道,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就在他們快走到前面的岔路口時,海格突然轉身,示意格拉狄斯和納威站到他身後。格拉狄斯将手裡的弓握得更緊了,納威揚起了魔杖——但是他們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海格将那把粉紅色的小傘對準了眼前茂密的樹林。
“你到底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們想做什麼?”
沒有動靜。對方似乎也停了下來,正躲在暗處監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海格威脅地揚起了手中的傘:“快出來!否則别怪我不客氣——”
他話音剛落,一道光芒突然從樹影中射出,納威的魔杖頓時脫了手飛向施咒者。他們就着魔咒的光知道了跟蹤者的位置。
就在第二道光閃現的同時,弓弦響——從格拉狄斯手中飛出的箭光在距跟蹤者一英尺的地方被擊得粉碎。雖然她被對方的咒語震得一個趔趄,但是那把弓依然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繳械咒對它不起任何作用。
“你要殺了我?”
埃瑞達努斯·威爾克斯已經解除了幻身咒。他身穿一件拖到地的黑色長袍,從一棵老楊柳樹的陰影裡踱步而出。
格拉狄斯瞪大眼睛望着這個所謂的跟蹤者,仿佛在一瞬間被石化了。
“你想幹嘛?!”海格搶先一步擋在格拉狄斯和納威身前。
“我隻是感到吃驚罷了。”威爾克斯直視着格拉狄斯冷冷地說,“你竟然沒有在我們約定好的時間等我過來就擅自跟這種危險人物走到這裡——你是在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格拉狄斯的心猛地一沉。她興許是早到了一會兒,但她本以為有海格帶隊,威爾克斯就不會來了……
海格正厲聲質問威爾克斯“到底誰才是危險人物”。但後者沒有理會。
“我現在要你們回城堡去。你,”威爾克斯指了指格拉狄斯,“還有隆巴頓先生,”他又瞥了眼納威——他手裡仍然攥着納威的魔杖,“這是命令——”
“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又要帶他們走了?!”海格怒氣沖沖地舉起了那把粉紅色雨傘,傘尖險些戳到威爾克斯的鼻子,“既然你們決定要我對這兩個孩子負責,我就應該負責到底——”
“你冷靜些,海格——”威爾克斯的目光仍然牢牢地盯住格拉狄斯,“我做什麼用不着你來管。況且你隻是領着他們在樹林裡閑逛——”
“你無權幹涉我們,威爾克斯教授。”格拉狄斯再也忍不住了,她毫不示弱地上前一步,“海格跟你一樣是霍格沃茨的教師,他有權決定關禁閉的内容。”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格拉狄斯本以為他們平安無事了,可是結果更糟。
一道閃光——海格被一根極粗的麻繩從頭到腳捆了個結結實實,他重心不穩向一旁栽倒下去,那把粉傘從他手中滑落時從尖端爆出幾粒紅色火星。海格的嘴巴張得大大的,想要說話,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海格——!”
納威直接朝威爾克斯沖了過去,可是沖到一半時卻放棄了這個打算——但他又未完全放棄,以緻于像個醉漢似的踉跄着。格拉狄斯看得出,納威正在反抗奪魂咒。
“放開他們!”
雖然威爾克斯施咒的速度快得令人吃驚,但是格拉狄斯拉弓的速度也不容小觑——又一支光箭凜然成型,閃閃發光的金箭頭直指威爾克斯的咽喉。
“回城堡去。所有的學生——除了你們兩位——已經集合完畢。你不需要我說第三遍。”
這是一個危險的陳述句。格拉狄斯沒吭聲,頭腦裡卻一陣慌亂。然而,威爾克斯隻是萬分輕蔑地站在原地,貪婪地攝取着她腦海中轉瞬即逝的萬千思緒。
“好……”格拉狄斯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最終鐵了心似地卸下弓,“回城堡。但是——請你放開他們,教授。”
捆住海格的繩子立刻松開了,納威也恢複了正常。此時,格拉狄斯與海格短暫地四目相對,後者卻微微搖了搖頭,示意她按照威爾克斯說的做。就在格拉狄斯把掉在地上的雨傘遞給海格的一瞬間——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錯覺,在不遠處的樹枝間隙中突然閃出一個人臉。等她定睛注視時,它卻消失了。
威爾克斯用兩根魔杖指着海格:“你在前面帶路。隆巴頓先生跟上——”他又看着格拉狄斯,“然後是你。”
格拉狄斯别無選擇,隻好跟着海格和納威往禁林邊緣走去。威爾克斯走在最後。
一路上,她不斷在心裡詛咒威爾克斯,詛咒他不得好死……直到他們把禁林抛在身後,頭頂重新露出一片完整的夜空。
但是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眼前是一幅仿佛早已湮沒了幾個世紀的古老畫面:在城堡前的空地上,人們正在高歌、狂舞,圍着熊熊旺火歡呼着慶祝。一個個原本渺小、細長的人影顯得既熟悉又陌生,既浮躁又狂熱,他們那被火光撕扯着放大的身形投映在場地上,宛如狂歡作樂的魑魅魍魉。一根根魔杖依次閃光,将捆在火堆中央的那個巨大的木頭人偶點燃——人們面朝火焰,歌頌着新自由。
就在這片搖曳的火光中,許多人面色僵硬、目光呆滞地将一本本讴歌萬惡的低等種族的詩句獻祭黑夜與火焰,他們身後的人群已經無愧無疚地享受着操縱帶來的趣味與滿足。
烈火瘋狂的咆哮、人偶與書頁化成灰燼前的慘叫、狂妄的呐喊以及在夜空中回蕩着的一個個麻血巫師的名字異口同聲地宣告了新時代的來臨。
慘淡的光芒烙在那些看似是局外人的臉上似乎永遠剝落不淨,他們目光中的陰翳仿佛永遠揮之不去。巨大蝙蝠般的漆黑身影隐藏在城堡偏僻的窗角,将場地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