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啟動回溯矩陣花費了他不少功夫。金色沙漏第三次發光倒轉,熟悉的畫面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和許逸明裡暗裡表露心迹後,沈溪年的生活依然沒有什麼改變。他照舊不被允許去上學,非必要場合、沒有人看守陪同的情況下不允許出門。沈溪年似乎對“金絲雀”這個身份适應得愈發得心應手了,許景山也更熱衷于帶着他出席各種社交場合,熱衷于向這個圈子的所有人宣告他有一個漂亮又懂事的瓷娃娃。
而在這一切背後,在離開了光鮮亮麗的晚會時,離開了富麗堂皇的宴會廳後,沈溪年依然在給他名義上的繼子當“母親”,依然會照看他的生活,關心他的學業。這個家庭的一切都如常運轉,似乎沒有人發現有什麼在悄悄地改變。
又過了幾個月?還是一年?時間跳躍過大,連時間的概念都變得模糊了。新的節點出現時,畫面裡的環境看上去稍稍有些暗沉。沈溪年跪在地上,畫框在身體四周散落一地。
這個地方祁枝也見過。這是許景山書房裡的那道暗門後的暗室,那個牆上挂滿了各種男生畫像的暗室。
誰也不知道沈溪年是怎麼摸到這個地方的,可能是無意中碰到,也可能是出于某種目的仔細搜尋過的。隻是不管是哪種情況,眼前的這一切對沈溪年來說沖擊力都有點太大了。
他一幅一幅地把畫像看過去,越看越觸目驚心,甚至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
把有過□□關系的情人的裸體畫像分毫不差地、細緻又逼真無比地畫在畫卷上,然後收藏起來,放在自己的暗室裡。這種行為沒有人會覺得是正常的,任誰來說,都會說這個人是一個神經病,是瘋子,是變态,是有着極其惡趣味癖好的怪人。
更何況沈溪年本人,也是這個“情人”之一。
沈溪年面對許景山的種種奇怪與變态癖好再能忍受,也絕對受不了眼前的這幅景象。真正擊潰他心理防線的,讓他的精神即刻崩潰的是那個像供台一般的桌子中央,擺放着的一幅空白畫框。
為什麼是空白的?為什麼要在這裡放一個空白的畫框?這是給誰準備的?這幅畫上最終會出現誰的臉?
這個問題沈溪年不敢細想,稍微一丁點可供猜測的可能性都讓他極度恐懼反感,反感到了生理性反胃想吐的程度。
暗室内一點一點有了光亮,有人從外面緩步走近。沈溪年跪坐在地上,仰起頭,蒼白的臉色在這一絲的光亮下呈現出幾乎死寂的灰白,眼眶通紅地望着來人。
“你讓我走吧,”沈溪年的嗓音滞澀而沙啞,“我求你了。我隻是個普通人。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許景山站在暗室的門口,高大颀長的身軀将暗室之外的光亮切割得七零八落。他垂着眼看着一地的狼藉,以及跪坐在其中的破碎又狼狽的人,微微歪頭,歎氣道:“你怕什麼呢?”
沈溪年喉結滾上下動了一下——從進入到這間暗室起就有的那股揮之不去的反胃感又開始一點一點地上泛,讓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抽搐着疼。
“你怕什麼呢?”許景山重複道,“我還以為那麼長時間以來,我們已經可以相處得很愉快了。我對你不好嗎?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有什麼好擔心的呢?”
沈溪年受不了了:“你覺得呢?你站在這裡,怎麼還能說出這種話?這些是什麼?這些畫裡是人都是誰??他們都是你以前的情人對不對???你到底想幹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你介意這個?”許景山皺眉,“你可以告訴我,我可以向你承諾,以後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有别人。”
……這個人完全無法溝通。
沈溪年随手撿起地上的一幅畫框,直接朝着許景山扔過去,又懼又怒道:“我跟你說的是這個嗎?這些畫是你畫的吧?你畫他們幹嘛?你到底在想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啊?!你為什麼要找到我??這些人同意你這麼做的嗎?這些人還活着嗎??我受不了……我求你了,你放了我吧……”
畫框跌落到地面上,玻璃和碎木殘片落了一地。許景山沉默良久,又歎氣道:“為什麼一定要破壞他們呢?不美嗎?”
沈溪年懷疑自己的耳朵壞了:“什……麼?”
許景山不作多談。他一步又一步地走近沈溪年,手工皮鞋底踩在地面上,在空曠的空間中發出“哒”“哒”“哒”的聲響。走到沈溪年面前後,許景山蹲下身子,擁抱住了他。
“你在想什麼呢?”許景山說,“你在怕什麼?”
“我明明那麼喜歡你。”他說。
書房裡的水晶吊燈顫巍巍地發出慘白暗淡的光,這束光斜斜地打進暗室裡,在昏暗灰敗的地面上一道道亮白的光束。沈溪年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牙齒死死地咬住下唇。
片刻後,他閉上眼,顫抖着伸出雙手,回抱住了他身上的這個人。
“嗯。”沈溪年說,“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