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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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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交遊相與之道,便是要求同存異和而不同。

魯惇主動示以存異乞和之意,曾谔也即會意求同不辯,隻是于名節看法及态度的異同,并不會影響他們的交往情誼。

其時天色尚早,二人遊興未盡不願回去齋舍歇憩,便問詢寺中的掃地小僧這附近可還有好去處,那小僧摸着光溜溜的腦殼想了想,說,“這山寺之後有一深潭,名為黑龍潭,景緻還算不錯,二位施主若有興緻可去看看。”。二人便循着小僧所指路徑一路行去不談。

“就此一根朽木,也能算得是橋?”

那小僧說過了兩峰之間的獨木橋,也就到黑龍潭了,可這哪是什麼“橋”,分明就是“木”,還是腐朽欲斷的那種。下面就是全不見底的深淵,曾谔隻是向下看了一眼,已覺毛骨悚然,腿酸足軟至站都無法站穩,哪還敢從此過去?

“元讱兄”

曾谔循目望去,就見其人不知何時已在那“橋”中間,還且轉過身來等他,“你跟在我身後,不要往下看就不會怕了——”為了顯示出真未有那般可怖,還來回走了幾趟。

看得曾谔臉上幾乎沒了半點血色,也說不出來話來,隻是一味搖頭。

魯惇隻得又再回來,讓好友坐下來緩緩,不意觸到掌心竟是濡濕一片,隻覺不能再強人所難了,便隻自己過去,也不去看那黑龍潭景象,就在對面尋了根藤蔓以為繩索,将其一端系在粗樹幹上,一端纏縛在腰上,雙手抓住藤蔓,雙足抵住深淵内壁,就此順着爬了下去,直至轉頭能勉強看到好友身影,“這處怎樣?”。

“什麼怎樣?”

“人過留名雁過留痕,留書以證蹤迹。”

曾谔才看清其人手裡拿着筆,還是濡過的,“你何處來的筆?”“又是何時濡的墨?”。

魯惇隻是神秘一笑未置可否,于淵壁上書下大字曰,“曾谔、魯惇來遊。”而後再自攀上來。

“如何?”

他的這句問話,隻換來好友一句,“子厚必能殺人”。

他又問,“此為何意?”。

“能自拼性命者,能殺人也。”

他略地一笑,“也為人殺”。

見好友露出不解之色,“殺人者,人恒殺之。”。

“即知如此,子厚也要殺人麼?”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之。”“若連恩仇都不能慨然快意,豈非白活一世?”

見好友凝眉沉默,禁不住一笑道“元讱兄,是否又要說‘仁者不責’‘以德報怨’的話了?”。

曾谔輕歎,“說了無用,何必再說。”。

魯惇率性笑道,“看來惇終究成不了元讱兄這樣的君子”。

“不是不能,而是不願。”曾谔沉吟一刻,再問,“若是‘犯之’,無論何人,都會殺麼?”。

魯惇忽而笑問,“元讱兄會‘犯’我麼?”。

卻又不等人回答,“若是元讱兄,大約會委決不下——”。

“元讱兄會麼?”

曾谔在此時未以回複。

此後二人又在寺中盤桓數日,于山林之中悠然遊逛,于繁台之上詩酒風流,于齋堂中辨難論道,此處一概不談。

不知為何,從禁中出來的沈淙竟生出了‘皇城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錯覺,他開始疑心,他剛剛踏出的地方,究竟是地府,還是天宮?若說是地府,他怎能身遊鳳閣龍樓、清都绛阙之境,而有夢遊華胥之國之歎?若說天宮,他怎如身受刀山劍樹、石壓血池之刑,而有膚遭剝戮磔誅之痛?

從宣德樓左掖門那道門檻邁出,又過了很久,他才覺他的魂魄又再附到了那具軀殼之上,振纓與小師弟急切問詢呼喚的聲音讓他漸漸從蒙鈍之中回過神來,方要開口就為微帶涼意的清風堵了一堵,那具軀殼似是忽而意識到魂魄的回歸,竟是禁不住遽然一顫,知覺也才回來了,身子禁不住的發冷,原是身上那件滿是灰塵泥點的布襦已為冷汗浸透,鈍重濕冷地貼在背上——

沈淙不禁移目瞻顧自身,他之形容是前所未有的慘然狼狽,而他之心意,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發覺,竟是前所未有的豁然清朗——

而他心中郁結的幽憤,壅積的憂戚,飄離的焦灼,都為這座繁盛浩穰的皇都,用她的寬懷所優容包涵,用她的溫柔所撫平療愈,用她的開放所慰懷接納。

他的身上寒意瑟瑟,心中卻是暖意融融,而他的面色大約不是怎麼好看,這從振纓焦急擔憂的神色,與那倆孩子泫然而泣的樣子上就能看出來,他伸出手去,将那二人臉上水痕一一拭去,冷了臉問,“以後還離不離開沈家公子了?”。

崔墇撲身将人抱住,“師兄就是趕墇兒走,墇兒也不走了!”。

崔垢重重點頭附和,“嗯!死”見師兄目色一變,忙地換了說辭,“怎麼也不走了!”。

“這樣啊”

沈淙輕輕推開那渾身髒臭的小兒,“可沈家公子卻不想要他那全無心肝的師弟了。”說罷也不顧那二人反應,與振纓一道漫步離開。

其時天色已近黃昏,整個汴京皇城都為染成溫柔的粉橘顔色,沿着東禦廊安步徐行,就見為兩行黑漆杈子所隔着的禦溝裡,明淨澄碧的春水在其間緩緩流淌,近岸桃李梨杏各色樹木都已次第開放,雜花相間煞是可愛,飄零落花又為春風吹送到禦溝,直将濯濯楊柳投撒在水面上的倩影裝扮地更加嬌柔妩媚——

在這個春夏之交的黃昏,沈淙第一次感受到了元熙四十二年的春意。

禦街一直南去,過州橋,附近皆為居民區,沒有禦廊多為飲食香藥果子等店鋪,沈淙行着行着就在一家名為李家香鋪的店鋪前停下來,店鋪老闆忙熱切招呼,沈淙對着品目繁多紛紛馥郁的各色香料看了半晌,憑着大概的記憶一一說道,“苔芎須一些,白檀香一點,藁本少許,獨活少許,還有甘菊、還有那個什麼芷,也都要少許——”。

那香鋪店主随即傻了眼,“郎君,這‘一些’‘少許’是多少?”。

一直随在身後的崔墇偷偷側目看了眼師兄,猶豫良久還是上前幹脆利落地報出所要名目,“柏子仁二兩,苔芎須、白檀香各一兩,藁本、獨活、甘菊各半兩,青木香、香白芷各一錢,麻煩店主。”。

那店主見沈淙并未出言制止或是反對,就依樣包了起來,“郎君,統共九貫二十三文。”。

崔墇将那香料接了,轉頭求助眼神望向師兄,下诏獄時身上都為搜□□淨了,此時是一文也拿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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