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奎順口接話道,“那不然是誰?”。
“誰臂上有抓撓傷痕,誰自就是那殺人者。”
吳商聽言右手下意識将左臂撫住,正落在盯了他半天的嚴授眼中,遂叫人将其左腕捉起。那人力氣格外地大,吳商奮力掙了幾掙都未能掙脫,隻得聽任那人再将他衣袖往下一捋,果見其上五道二寸來長弧形走向的紅闊傷痕,一看便是抓撓傷。
吳商低聲争辯道,“這是我自己抓的——”。
“那你抓個給我們看看”崔墇幽幽道,“要是能抓出來同樣的,我們便就不疑你了。”。
七八日過去,那傷痕有幾處還未完全愈合,便可想見當時傷勢之嚴重。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弄不出這樣的傷痕的。
吳商手指蜷握着,自以為用力地在右小臂上抓了一下,卻也隻有幾道淡淡的紅痕,方無力自辯道,“真是我自己弄的——”。
“阿兄你繼續問,讓他自己慢慢‘抓’。”
崔垢于心内無奈笑歎一聲,再問道,“店主想必疑惑我們為何會知道令侄臂上傷痕,在我為店主釋疑之前,還想再問店主一個問題。”見吳奎點頭才問道,“客店房間可日日都有打掃?”。
吳奎雖不懂他為何如此問,但還是回道,“自是”。
“櫥櫃也會整理麼?”
吳奎語氣謹慎道,“會”。
“那房間最後一次打掃是在什麼時候?”
“十三日”
“罪案發生前一日?”
“是”
“之後呢?”
案事還未具結,現場還在封鎖,自是,“再無打掃過”。
“那就是了”崔垢話頭一轉道,“店主認識劉脈麼?”。
吳奎猶豫着搖了搖頭。
“你呢?”
吳商先是張口欲言,後又搖了搖頭,臂上已為他抓破了,卻還是無法與那痕迹一般。
崔垢自語般道得一句,“不識得麼?”,而後又道,“他卻說與你們常打交道呢。”。見那二人就要張口反駁,又道,“你們可知那日的罪案現場,還有一人在?”。
見吳奎目色可見地一慌,方才慢聲道,“就是藏身于櫥櫃之中的劉脈”。
吳奎此時方才明白這少年為何問他櫥櫃有無整理過的事,那是斷去了他說那是那罪案之前或之後藏身其間的說辭,想來他們已發現了那人藏身其間的痕迹證據,難道那日之事竟讓此人親眼目睹了不成?
崔垢轉向嚴授一施禮,嚴授便即叫人将一直于堂側旁聽的劉脈傳至堂上對質。先前同劉脈去後衙填錄賊盜錄供備案的謝妩也在這時一閃而過,劉脈跪在堂上的功夫,又不知從何處轉到了堂下沈淙孤身站立之地,低悅聲色一如微風振箫,“我大約知道吳店主因何會做假證了。”。
沈淙聞言側目,微帶笑意問,“卻是因何?”。
二人略一對視,謝妩側歪着頭反問道,“你早知道了是麼?”。
沈淙不置可否,隻是輕輕笑着,見阿妩宛若新月的秀眉漸漸颦起,才稍收了笑意看回堂上,隻容一人聽見的溫清聲色道,“想聽你說”。
“你都知道了,不說。”謝妩颦起秀眉蓦地一展,“看堂上罷”。
沈淙笑應,“好”。
謝妩偷偷側目,看着這人笑顔出神一刻,轉而低聲道,“不許笑了”。
沈淙先是微微一怔,而後不明所以地道了聲,‘好’。便真就沒了半分笑意,又是那張熟悉的不苟言笑的‘古闆’臉。謝妩看着卻是舒了口氣,總算是有心思聽那堂上對質辯诘了,卻在此時聞那已為诘問至詞窮窘迫的吳商急聲脫口一句,“我沒殺他,隻是為了救——”,有此一句,結局已定。
又有仵作王與原本的驗狀與證詞互為驗證,吳氏叔侄縱有百千張口在身,也是無可狡賴,隻得‘實言’以禀。
事案倒也簡單,原是前去傳喚魯惇的衙隸向其反複乞覓不成,氣怒生惡之下便将其拿于獄中欲待吓唬一番以達到乞覓的目的,不想乞覓不成,此案又且輿論紛嚣,上峰責令他們于限期内推鞫具結,右院巡卒便有意以‘殺傷’罪名使其誣服,一則可以盡快具結免去一樁差事,二則也可借依律法斷了此人性命,免了此人以後空口誣賴他們的後患,遂威逼連帶利誘巡卒、仵作、曹官、書吏、店主、夥計等一幹人等,将這樁殺傷案從各方面做實了。此類事他們都已駕輕就熟,得心應手,卻不想這回遇上魯惇這麼個以命搏命的硬骨頭,又有這莫名現身的皇城司上指揮插手,将一幹人等都賠了進去——
待至各方将事案交代清楚,各處贓驗參會對證,此案已可具結之時,秦檢适時出語道,“如是,還請府判即時結案,開釋無辜。”他們這不真不假的身份,也隻在這此地此時此刻方得一用,如不當堂審結隻怕再生出變故,那時他們便再插不了手了。
這卻也正中嚴授下懷,這本就不該攤到他手中的紛嚣事案他巴不得早些脫手,遂暫時退至堂後,與諸錄參曹官法吏依據案情事實檢法斷刑,重新寫出判狀,再次升堂,由曹官當堂讀鞫,并将一幹口供證狀整合彙總,送去糾察司複核備案。
曹官讀鞫以後,沈淙已悄然避到了京兆府以外,阿妩推拒了他同去的提議,隻帶着白微去附近購置還願之物去了,而他則在此處等着秦檢與嚴授道完官話告禮出來,一道動身前往天清寺。
約有一刻過去,遠遠望見那抹熟悉的倩影,正待趨步向前,卻聞得身後一聲喚,“閣下請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