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冠以‘帝師世家’的陳郡謝氏,曆朝曆代皆是舉世聞名的高門望族,簪纓世胄。正如史家之言,“遍觀曆朝之史,古來世家豪族,未有爵祿相襲,文才相繼,顯榮當時,名流後世,一如謝氏之盛者。”。
其中‘顯榮名流’之處,不一而足,此處都且按下不表,就單隻說這科試文舉一事,凡若有謝氏族人參與的科試文舉,其年的一甲名額,必會為其占去一二,甚或三數。
本朝自也不例外,百年前遷移至京而寓居在此的謝珉一支,更不例外。
遠的不說,就隻說謝瑜父子三人,謝瑜乃是庚戌探花,長子謝因為庚午探花。正當時人交相議論着,他們父子三人可是要蟬聯‘探花’之名時,其二子謝循,于經年遊學歸來後,默聲參選科試,以一道《陳政事書》,為天子指點為當年殿元。
後又與當時的尚右郎中沈銘,晝夜不息地将此策文最終掇菁擷華、提要鈎玄成十項舉措,題為《癸未十事》,進而呈獻天子。天子觀之稱賞不已,即令其依此主持後世因稱為‘癸未革新’的變法之事。
這變法革新事,本在年底時就已明驗大效。然卻因當年主事坐鎮的全知舉官禮部員外郎任儀,與其友來往書信中的一句‘行霍光之事’而為家臣舉告,而宣告終結——
那之後,任儀自請出知外州,未幾便因惶恐憂懼而病逝。
後又有成楚漳城之役,其守将任儀長子任召,援将岑熙蘇莟孤子岑清,及五千軍将皆都困死孤城。
因受此事所牽連者,更是舉不勝舉。
一如護漕轉運使宋運為罪以大辟,并夷三族;戶部侍郎沈堒仗義執言為下诏獄。又因沈氏整支為罷黜之故,其長子尚右郎中沈銘也在其中。
同樣受其牽連的,還有提舉刑獄司王砀,左司谏秦放等人。
而在之後,更有中書舍人穆宸,都檢正薛旼,太子中允鄒慶,也因他事遭罷免貶谪——
一言以蔽之,當時變法諸臣,或為當時之事牽連,或因無常世事浮沉,終而全然離散盡數瓦解,終使得‘癸未革新’事,前功廢棄,功敗垂成。也是不免讓人興起唏噓之歎——
自然這俱是他話,此處要說者,非是任儀任召,也非是沈銘謝循,而是謝循之兄,謝因之子——謝鹹謝緻中,如今該說是儲鹹。至于這名姓之更改,卻也得從頭言起。
正如先前所言,曆朝曆代就未有‘争榮競秀,才繼名顯’一如陳郡謝氏之盛的世家豪族。若說其它家是以田宅财産相繼,那謝氏則以金榜爵祿相繼。
然,凡事總有例外。
謝因長子,也是獨子,謝鹹,便是這個例外。
謝鹹生在元熙十二年,自能記事起,耳目所聞見的,就隻有夷狄侵擾,國土淪陷,苟容曲從,棄地乞和——
是時,元狩年間那句‘荥陽有一岑,楚賊聞之驚破膽;臨漳有一林,楚賊聞之心骨寒。’婦孺皆知的謠諺,業再提起時,就隻似是一句懷古傷今的感歎。
那謠諺所言及,其中‘岑’者,即是荥陽岑氏岑熙岑重光;而‘林’者,則是臨漳林氏林緻林平策。
岑熙所領之清遠軍,林緻所領之靖安軍,是當時大成境内唯可拒敵禦侮的兩支軍隊。
也是在大成王朝‘以文馭武’國策之下,唯二以‘武臣知州’,且以‘脈系家府’世襲承繼的軍隊,時人因之稱其為‘岑家軍’‘林家軍’。
元狩十一年,先帝襄宗之嫡長兄,當時的東宮太子趙欽,據兵逼宮謀反兵敗身死。其舅岑熙及其身下五子,也被誣以謀反合族誅滅。
唯餘一因自幼居于其世叔林緻府中,以緻為時人遺忘而幸免于難的蘇莟遺孤岑綱,後更名為清,經由二世兄林靖一手扶養長大,拔為裨将為其肱骨。
此謀反事雖在後來平反,然岑氏一脈卻也無可避免地凋零隕落了下去。
更在孤子岑清喪身漳城以後,荥陽岑氏,至此再無聲迹。
且說岑氏既因謀反事為合族誅滅,大成境内也就唯有林氏抗侮禦敵——
又業因北楚國内因立嫡立幼内鬥不斷,楚王呼得欲移禍于外,舉全國七十萬兵力,南下欲奪大成中原腹地。
七十萬兵力,靖安四萬将兵,就算以一當十,也無法與之相抗。
而除其以外,大成舉朝上下,竟是再挑選一位可授之帥,可任之将。
襄宗也是不得已之下,在此生死存亡之際重開武舉,卻獨繞過業因國難,終而‘棄文投戎’,又再一舉奪魁的武狀元林靖——
且說林緻這二子林靖,卻也是個特例,雖出生在軍将世家,卻偏嫌林氏一門粗俗鄙俚,且又殺孽太重,私欲抛棄武學改從文事。為其子所鄙夷的粗俗武夫都統制林緻,不止絲毫不加見怪,還且傾一府之力去培養這個上天降在他林府的文曲星,還将故友遺孤岑綱交其撫養,言說是跟着你二世兄将來有出息。
林靖倒也未曾辜負父兄期望,一路勢如破竹連中三元,與當時的一科三甲,榜眼宋運宋子述,探花謝瑜謝孟琢,并稱為‘庚戌三傑’。卻又業因國難,又轉複武行,一舉奪魁,請旨禦敵,卻又為皇帝所拒。
至于其中原由,無非是靖安四萬兵,是抵擋在楚軍與京畿之間的最後一道人肉防線,襄宗不願京都門戶全然敞之于楚軍鐵蹄,那四萬兵就不能退,不能逃,不能降。
而林家這不世出的文曲星,即是确保那四萬‘林家軍’不退、不逃、不降的關鍵。
且說襄宗就隻取當時的二三名——任召王禹,敕其二人臨危挂帥,領三十萬京畿營,駐防于京畿外四鎮。
是固是陷,是生是死,隻在此一舉。
卻說這也是勢不得已之舉,襄宗并不願京畿營與楚軍赤膊相見,仍是希冀靖安四萬兵能将楚軍鐵蹄擋在京畿以外——
饒是林氏靖安四萬将兵再加拼死拼活地浴血力戰,終是無法擋住挾着拔樹撼山般破竹之勢的楚軍。
青溪嶺一役,靖安四萬兵,十中之七,為楚軍彎刀砍死鐵蹄踏死,所餘下者,也為楚軍俘虜掘坑活埋。
林氏一脈,除身在京都年不及弱冠的林靖以外,當時的靖安主帥林緻,及其二兄一弟三子五侄,全數埋骨青溪嶺。
方至此時,襄宗才願放林靖出京,收拾殘兵遊勇,重建靖安番号。正面無法相抗,隻能分散伏擊,以拖緩楚軍南下進程。這樣一味苦撐下去,終究非是長久之計,林靖思量之後,也是不得已之下,隻得使以‘圍魏救趙’之計,自然他也分不出兵力去攻打楚之王城臨潢府,便就使間遊說楚世子業趁其父帶愛子作戰,國中防務空虛之機一舉繼了王位。
呼得聞訊才撤兵離去,回國先斬世子,再立幼子,也是為了□□,沒再出兵南下。
這仗打了三年七月又九日,其中艱苦不一而足。
林靖也經此一役,身顯揚名,時人稱其為——嚴霜時雨林清臣。與其父林緻、其兄林翊并稱‘林氏三雄’。”。
然,此‘三雄’,業隻有林靖這一‘雄’了。
後林靖有三子一女,長子林晏,二子林泰,三女雲娘——也就是沈淙之母,幼子林澄。
林泰少年早夭,雲娘悒郁殇亡。唯林晏林澄二子長成,是為臂膀;其弟岑清,是為肱骨。時人因将此四人稱作‘靖安四英’。
元狩四十一年正月,汜水郡吏王善舉部叛逃,荥陽兵馬钤轄林晏率部截擊,回程時為救驚惶竄逃,而身陷竹蘆渡沼澤地的王善,未果,而自也陷沉于泥沼氣絕。
元熙五年,楚靺鞨一部率部假降,襄宗令靖安兵馬都護林澄率軍去迎,因中楚軍伏擊,橫屍十五裡,林澄為靺鞨兵拖在馬後,急馳二百裡方才氣絕身亡。
元熙十七年,漳城一役,靖安都統制岑清為調去支援岑伯遞廂軍,死守孤城一十八日糧盡援絕而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