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掌心汗津津的,心底有個聲音在瘋狂叫嚣着,不能去,就算是這次得罪了周氏,被暗中懲戒也不能去。
這樣想着,姜令檀就要起身朝主位上的太夫人搖頭拒絕,可她還來不及擡手比劃,就聽見太夫人聲音有些猶疑道。
“善善這病還未好全,等回出府見了風如何是好,我瞧着這賞花宴日後不是沒有機會,也不在這一時半會的。”
姜令檀起身的動作一頓,配合着虛弱垂下眼簾,繡帕捂着唇,溢出的咳嗽聲越發無力。
她小臉蒼白,楚盈盈目光卻看向周氏右手邊,正一臉不滿的十姑娘姜雲舒。
姜雲舒是她的十姐姐,周氏最小的女兒,性子自小高傲,最不喜歡的就是同她坐在一處。
如她所料,姜雲舒立馬扯着周氏衣袖撒嬌:“母親。”
“十一妹妹身子虛,不如下回等妹妹病好後,下回再帶着一起。”
這話落在姜令檀耳中簡直猶如天籁,但周氏這回像是鐵了心,要帶她參加昭容長公主府的賞花宴。
“母親放心,這次媳婦多帶幾個仆婦跟着,若是怕見風那就戴上帷帽,也無需見誰,就是出府透透氣也是好的。”
“再說了,十一姐兒等年底過了冬至也要及笄了,她和雲舒的日後的親事,兒媳作為母親自然是要比旁人更上心些。”
瞧瞧,周氏這話說得多冠冕堂皇,太夫人不過是提了句“賢母”,她就得動大陣仗讓阖府上下都知道她的賢良。
姜令檀心底冷笑一聲,她知道無論怎麼樣昭容長公主府的賞花宴她是避不過去的,畢竟她這嫡母周氏最聽不得,外人說她不夠賢良。
榮慶堂裡氣氛一派祥和。
姜令檀清澈如山澗清溪般的視線,緩緩從每個人臉上掃過。
二夫人宋氏,事不關己,平日與她同進同出的九姑娘,據說是病了,今日沒來請安。
而十姑娘姜雲舒雖然不滿,但一聽到她會帶好帷帽出府,也立馬止住了聲音。
姜令檀心裡清楚,姜雲舒的驕傲,必定不會把她這個庶妹放在心裡。
這些年周氏費盡心思手段培養姜雲舒,早早給她博了個太學先生口中書字有狀元之才的好名聲,就是因為姜雲舒容貌生得實在普通了些,哪怕用錦衣珠寶裝點,平日裡也隻能勉強稱得上一句清秀。
而姜雲舒日後要嫁得好,自然要有拿得出手的東西。
昭容長公主府賞花宴,隻要她戴着帷帽,周氏也不怕她礙了自己女兒的才貌。
想着這些,姜令檀暗暗揉了揉依舊腫脹刺痛的指尖,她皮膚生得嫩,不過是稍稍用力,就能落下十分醒目的紅痕。
……
賞花宴定在晌午後。
姜令檀從榮慶堂回碧瑤台,才用了午膳換了身幹淨衣裳,就被大夫人派小丫鬟給叫到了正房的玉笙居。
玉笙居幽靜,旁邊隔着一個精緻的小花園,穿過連廊就是十姑娘姜雲舒住的曲浮閣,兩處都是府中頂頂好的院子。
“十一來了姑娘來了。”
姜令檀順着聲音,視線落在廊庑下方笑眯眯等候她的劉媽媽身上。
曲浮閣閨閣内,四五個箱籠開着,放眼望去裡頭足足有數十套簇新的夏衣。
姜雲舒蹙起的眉心落在姜令檀眼中,應該是對那些新衣裳都不滿意的,正一疊聲把屋子裡伺候的丫鬟指揮得團團轉,直到大夫人周氏從外間進屋。
“我的乖乖兒。”
“時辰尚早,你慢慢挑。”
“莫要着急。”周氏親自拿了團扇給姜雲舒扇風,聲音寵溺。
單單衣裳這一項,姜雲舒就選了半個時辰,等到上妝又折騰小一個時辰。
姜令檀在一旁瞧着覺得有些稀奇,也不知這屋裡上妝的娘子是從何處請來的,那一雙手像是會仙法一樣。
雖然不能把姜雲舒變成天仙,三明明三分的容貌,硬是被她整成了七分。
姜雲舒從頭到腳都打了層薄粉,連指尖都沒放過。
姜令檀看呆了。
劉媽媽誇贊聲此起彼伏。
周氏十分滿意,又讓丫鬟加了賞錢。
等距離昭容長公主賞花宴隻剩一個時辰,姜雲舒終于穿戴妥當,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一圈。
“十姐姐真美。”姜令檀毫不吝啬比劃贊美。
“真的嗎?”
姜令檀非常真誠點頭,她那雙眼睛清澈得像是從來不會說謊。
就在這時,周氏十分誇張的自責聲在外間響起:“瞧我這記性,倒是把十一給忘了。”
“十一竟還未梳妝打扮。”
劉媽媽在一旁适時出聲勸着:“夫人。”
“現在再不出府,等會子昭容長公主的賞花宴誤了時辰可不好。”
“再說十一姑娘年歲還小,參加賞花宴哪需要盛裝打扮。”
主仆兩一唱一和,看得姜令檀暗暗無語。
……
出府,上了馬車,姜令檀冷眼看着劉媽媽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從一旁暗格裡拿出帷帽給她戴上,帷帽寬大,霎時把她半個身體都擋得嚴嚴實實。
昭容長公主作為今日賞花宴主家,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必出來親自迎接,但也派了公主府中得臉的丫鬟婆子站在府門前相迎。
長甯侯府馬車停下,有丫鬟上前打簾子,然後由相熟的婆子迎進長公主府内。
姜令檀戴着帷帽視線朦胧,隻得安安靜靜跟在周氏身後。
這一路上,周氏也不刻意介紹她,若是有人問起,就用她身子骨虛弱不能吹風為由搪塞過去。
周氏這般模樣,姜令檀倒是暗暗松了口氣,倘若周氏真的拉着她四處介紹,她反而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天氣熱得昏沉,暑氣沖天,姜令檀又戴着厚厚的帷帽。
不過是一走神的功夫,她就和周氏一行人走散了,身旁也沒跟着伺候的丫鬟,最後直接在昭容長公主後院的超級大花園裡迷了路。
一刻鐘後。
繞得暈乎乎的姜令檀往前走的動作一頓,她隐隐聽得樹叢後方,有極淺的說話聲傳來。
“主子,那些人,已經全部處理幹淨。”
“嗯。”
處理幹淨?
好像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秘密。
姜令檀眼瞳微縮,第一反應便是轉身走人。
誰知帷帽尾端不小心刮到了樹枝,發出輕微細響。
姜令檀心髒顫了下。
四周死寂。
“出來。”
簡短兩個字,聲色既輕又淡,潺潺清潤,就像極巅上将融未融的冰川白雪,承載着戛玉敲冰般的凜冽,偏偏又問得如此漫不經心。
姜令檀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擡眸——
風卷着沙沙樹影,男人身姿如玉,正淡而從容地側眸看來,淡金色的光線穿透茂密枝葉,落在他那張沉金冷玉的面容之上。
眉眼間墨色清隽,透着一種不動聲色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