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那張火符不過是民間尋常的玩意,但這張不同,怎麼說呢,可以保平安……你且拿着,千萬不要再給你的師兄了……算是方才誤傷你的抱歉,不準不要……拜托了。”沈辭第一次結巴,他的語氣到了最後不見了自信。
池棠兩眼放光,抽過符紙一陣觀摩,驚歎聲中誠懇回道:“大兄弟有兩把刷子,你放心好啦,等我參悟了其中的道理,仿照個上百張還給你。”
沈辭:“……沒了嗎?”
池棠的眼神駐留在符紙上,漫不經心回:“什麼有的沒的?難道這張符紙上還有其他奧秘?”
沈辭啞口無言,微微歎了一聲氣,抱胸無奈說道:“算了,隻要你平安就好。”他說的聲音極小,并不希望她聽見。
池棠還在搗鼓着符紙上的符篆,這些個紋路她在南門的汲古閣裡未曾見過,符篆顔色也怪怪的,她猶豫了好一會,終于開口問道:“沈辭,你這符紙是哪門哪派的啊,這般樣式,我還真是聞所未聞。”
“噢噢,這不是凡間的符篆,小池當然沒見過……诶,這山洞裡這麼暗,小池也能看見符篆嗎?”沈辭看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這一點微光隻夠摸清人在何方,看書看字是萬萬不可能的。
“嗯?怎麼會看不清,不是挺亮的嗎?你身後的這麼大一片陽光照着呢?”池棠指向他身後的位置,一片青苔之上陽光傾落,襯苔痕愈深。
他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即使眼見分無,也湊合着回應,“确實,我看錯了。”
“你是不是在山洞裡待太久了,眼睛一下子适應不過來,所以暫時性的眼花,連亮還是暗都分不清了?”池棠特意跑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說道。
平時不仔細看看不出來,這家夥的兩隻眼睛都顔色各異,左眼是黑色,右眼是淺灰色。
“沒有,我剛剛亂說的……算了算了,還是先找到出口再說吧。”沈辭有意閃躲,腳下一溜煙跑出幾米遠。地上苔藓蔓生,他一個沒控制住,踉踉跄跄滑到了山崖邊上。
“沈辭,你個……呃?”
身後的池棠還在罵罵咧咧,好像是不滿意他的避讓。
要不告訴他好了,好像也不是很重要,告訴還是不告訴呢……嗯?她怎麼還沒有跟上來。
“算了,小池我就……告訴你吧。”沈辭轉回頭,話才一半,他握不緊劍,指尖無征兆一松,劍落悶響,他怎麼都料不到這一幕的發生。“小池……”他默自念道,像是在呓語。
高處苔藓坡上,池棠的胸膛處一片血紅,整個人怔然定在原地,夢魇馬頭頂的尖刺橫貫她的身體,血流不顧西東噴湧而出,她眼中皆是迷茫錯愕,以不知為何如此。
夢魇馬圓目怒瞪着,不為他們沉默,心滿意足地從她的身體裡汲取完靈力與記憶,馬蹄一撤,喉嚨長嘶,将頭頂的尖刺倒拔而出。一瞬間,山洞之中掀起狂風。池棠低頭,她能從自己的胸口處,看見身後沾滿鮮血的苔藓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喃喃念着:“沈辭……”說完便随意倒到一邊去。
他的名字不再像從前那般洋溢輕快。
沈辭倏然瞬移至她身邊,接住她下墜的軀體,抱起殘流一地的血泊。他的手和池棠的身體一樣冷,他拿出畢生所學,想要補上她身前的大窟窿,他試過一遍又一遍,他滿手沾滿了鮮血,他無能為力,他是個廢物。
“小池……你醒醒,不要再睡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沈辭不顧形象,發瘋似的呼喚着他的名字,指尖的靈力無用掉落着,施不來一個可行之法,懷中的人早就閉上眼睛,奄奄一息。“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再也不能失去你了,不要……不要。”
他流着淚,不遠處,夢魇馬化形成一個二十四五的女子,一身紅衣招搖,手上還拿着一張符紙,見着狼狽不堪的兩人,一臉溫和笑道:“這位公子好生深情啊,居然拿自己的天魂作符紙,給一個死了十幾年的小姑娘,本座還真是聞所未聞。”
她伸出手,想要探探池棠的體溫,看看她死透了嗎。誰知玉指剛一靠近,不知點到了啥子防護陣,震得她指尖發疼。仔細看過才知,這小公子設下陣法,将自己和那個小姑娘一并鎖在裡頭。
“啧啧啧……何苦呢?這姑娘命數本就不長,你一次次的挽留,不過是違她的命格。你以為讓她一世世重來,她就可以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嗎?這般執着,隻會讓她一次比一次死得更慘。”夢魇馬指點着江山,一臉無所謂。
“天魂符怎麼會在你這……還給她。”沈辭冷冷說道,眼底猩紅一片。
夢魇馬揮了揮手裡的符紙,長舒了一口悶氣,不解氣道:“這位小公子,麻煩你搞清楚一下好吧,這天魂符可不是本座搶來的,你自己不拿好,又怪得了誰?”
她停頓了兩秒,被人倒打一耙讓她難受,“我說你也是蠢,以為人家小姑娘不讀書的嗎?把自己的三魂抽出來就算了,還當真以為人家認不出來的嗎?我在暗處看你們膩歪了好久,你轉身的時候,人家小姑娘早就偷偷把符紙塞回你身上了,你剛剛跑過來的時候,符紙随風一飄,我就拿到手啰。”
“他早就知道了……”沈辭心中想,他僅僅抱着池棠的屍體,妄想、執着、癡念又一次湧上心頭。
夢魇馬看着他空洞的眼神,撇了撇嘴,她不懂人世的愛憎貪枉,隻知道吃一吃别人的靈力和記憶飽腹,看見池棠記憶的那一刻,她承認自己有些飽了,第一次吃一個人一石二鳥,得到兩世的記憶。
沈辭将池棠緊緊抱在懷裡,站起身來,拖着步伐徐徐離去,臨走前,他咬着牙含恨道:“你給我等着,我一定會讓你粉身碎骨,生不如死。”
銜恨切骨,幽怨入髓,夢魇馬一顫,知道他此時不報仇是有要事要做,想到那小姑娘記憶中沈辭懦弱的慫包樣,斜眼冷笑道:“為什麼不放她自由,前世的遲霜寒,今世的池棠,若不是你高傲自大,枉然闖進她的世界,前世的遲霜寒怎麼會死,你為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強逆她的輪回,讓她重生在此世,改怪的人是我嗎?”
夢魇馬理了理自己紅衣,攤手推責,“還有啊,人死而複生便是另外一個人了,你一口一個小池的叫,誰知道你叫的是小池還是小遲,薄情寡義,惺惺作态。”
沈辭不屑置言,背影一瞬間消失在風中。
夢魇馬饒有興緻地看着兩人離去的地方,“極品靈根,天煞孤星,什麼天煞孤星還能有這麼多朋友,真是奇了怪了……不對,那小公子是什麼人啊,居然可以改掉别人的命數?完了完了,剛剛怎麼沒想起來。”
她跟着池棠進了山洞,本想一口吃掉她解解渴。可突然聞見山洞裡有另外一個人的氣味,與她身上的氣息别無二緻,于是便想着觀察觀察再做決定。看着兩人拐彎抹角聊了許久,等到另一人走遠無防備,終于下了手。
夢魇馬舔了舔嘴唇,又細細品了品池棠的前世今生,仍覺得沈辭放她自由是更好的選擇。她自言自語道:“遲霜寒,天涯霜雪霁霄寒。此世今生,敗筆無限。沈辭小公子啊,你當真以為‘辭’同‘遲’,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就能為她辭去霜雪嗎?天真……”
一攤血迹,蒼苔上附。
沈辭用瞬移術穿到地府之中,忘川河邊的栽着的海棠花樹枯萎,曾經的灼灼其華消然不見。枯樹之後,有一處茅草屋。
他把池棠輕輕放在屋裡的床上,握住她的手,無力的用靈力搭橋引線,為她重塑缺失的骨肉。眼神虔誠,心下愧疚,沉吟半晌後兀自孤語:“我又找不到你了,小池會不會怪我……”
無人回應。
沈辭想起方才夢魇馬說過的話,“放她自由”,一刹間,他心裡有些動搖,可那終究隻有一瞬。
“小池,我和他們不一樣,我隻想讓你好好過完這一世,做前世未達的夙願。但是我又沒保護好你……對不起,我又狂妄自大了,你快點醒來說我兩句好不好,我一定會聽的……一定一定。”沈辭性情大變,變得卑微無助,竭力挽留,他把池棠的手放在自己右臉上,眼淚像是斷線的風筝,聽得見風中雨的哭泣聲。
任何不羁在死亡面前都會破功。
良久後,他的情緒不能平複。他把池棠的手放回原處,抹去眼角的淚,對她鄭重其事說道:“我想好啦,我要去把之前的你帶回來,還你完整的命格魂魄,這樣……你便可以過奈何橋,好好過自己的一生了。”
是我拖累了你,沈辭心想。又一瞬移,轉至臨淵山前殿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