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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東都故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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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地想到小時候,苒之喜歡騎馬,自己常常帶着他在城外跑馬,身旁也是這般的浮光掠影。

匆匆而過,一如他們分别的這些年。

少頃,他們在這廣袤的重雲山上的一棵參天大樹上停下,月寒江将黥朗放了下來。

黥朗定定看着月寒江,雙手撫上他的臉頰:

“這位公子……你是東都城下說要等我的……穆繇穆苒之嗎?”

此去經年,再相見,月寒江隻覺胸口悶痛:

“對不起……我沒等到你,我給你買了上日節的花燈的……但是…我買的花燈碎了……”

仿佛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分别的路口。

黥朗聞言,心碎如刀割。

月寒江自己也不知道,隔了這麼多年的初次相見,他脫口而出的、當年最想告訴他的、卻沒有機會說出口的、卻是這句話。

那年的上日節,他走了好幾條街巷,挑了頂好的花燈……但最終,沒能等來那持燈的人。

黥朗,幾乎瞬間聽懂了他說的話。

巨大的悲傷轟然砸下,黥朗淚如雨下:

“苒之,苒之……真的是苒之啊……”

回摟住這個懷抱的手不自主的有些抖、連他的聲音也是:

“苒之,苒之,父親死了……我的阿烏死了……阿烏死了……苒之啊……”

黥朗摟上月寒江的脖子,被突如其來的委屈擊垮:

“苒之,苒之,我看不清你,我看不清你……”

黥朗淚流滿面,将月寒江的臉拉進自己,依舊是個模糊的影子。

悲傷大而急促,黥朗心如刀割,瞬間泣不成聲。

他很久沒有這麼哭了。

阿烏死後的這幾個月來,他再也沒有哭過。

原本以為,所有的眼淚已經在阿烏暈死的路邊流幹了。

阿烏載着他跑了十天十夜,帶着他逃出東都的“牢籠”、甩掉無數的追兵,最終累死在了路邊。

黥朗在那個路口,嚎啕痛哭、像失去至親迷路的孩童一般痛哭,幾乎把一雙眼哭至全盲。

阿烏死了。

他跟東都最後的一絲聯系,也沒了。

此去,東都,真的無故人了。

(4)

“是誰幹的?”月寒江問。

沒有明說是問阿烏的死,還是問黥朗所遭受的。

都是。

月寒江輕輕拍着黥朗的背,試圖給懷裡人一點、微不足道的安慰。

黥朗真的太瘦小,這麼多年竟然沒有怎麼長個子一般。

印象裡那個比自己還高的十郎,真的變成他嘴裡的“小十郎”了。

黥朗淚眼定定望着他,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看個清楚。

可是,依舊隻有個囫囵的影子,和清晰的、幽幽線香。

見他沒有回答,月寒江又問:

“是軒轅樾?”

早在山下時,月寒江就察覺黥朗經脈盡斷、雙目失明。

是誰可以無視樾王的庇護,對黥朗下毒手到這種地步?

若樾王有心相護,就算是當今聖上,也休想将黥朗傷到這種地步。

除了軒轅樾自己,月寒江想不出其他人。

黥朗模糊的雙目竟又重新蓄滿了淚水。

月寒江見狀,一直隐隐作痛的心口仿佛又痛了幾分。

月寒江輕輕抹去黥朗眼角慢慢溢出的眼淚、動作很輕,似是怕吓到他一般,語氣也很輕:

“如果你來此,所求是他的話,我可以替你殺了他!”

此時的黥十郎還不知道,能讓月寒江如此笃定地給出承諾的人,這世上恐怕沒有唯二的那個人了。

黥朗說不出話,卻搖了頭。狠狠眨眼,又一大顆淚珠從那圓眼中滴落,那雙明亮的圓圓的眼睛,跟小時候殊無二緻。

哽咽間,他對月寒江說:

“我入重雲宮,所求不為他……我此心所向,隻要軒轅昊翀、死!”

顫抖的聲音裡竟有一絲藏不住的狠意。

月寒江的眼神暗下來,蓦地沉默了。

少頃,說:

“軒轅昊翀……”

“重雲宮未必會助你……”

繼而猶豫:

“或許,他們……也不反對……”

黥朗敏銳地聽出這話裡的玄機,問:

“你說的他們,是誰?重雲宮主?”

月寒江點頭,又後覺黥朗可能看不到他點頭,複答:

“是掌座和宮主。此等大事,若非他們首肯,重雲宮不會幫你……”

黥朗反問:

“你說的掌座日前剛驅逐了一人下山,但我卻留下來了,那,隻要我入了這重雲宮,他們就會助我一臂之力。”

月寒江欲言又止,隻說:

“你真的,想入這重雲宮?……”

黥朗點頭,繼而又說:

“我想入重雲宮,都說這裡有良藥或許能醫好我……還說這裡有神功或許我還有救,當然傳言不一定為真。但若你們掌座沒有驅逐我,是不是就表示……它真如傳言一般可助我一程。”

月寒江目露不忍:

“若這重雲真如傳言所說,是人間九重煉獄,你還要來嗎……”

“來……”黥朗點頭,“我不怕的,苒之,我現在,什麼都不怕的……”

月寒江有些難過,他很久沒有這麼難過了。他看着眼前的人,透過他似乎看到了一些過去的自己的影子、痛苦而綿長的、斷斷續續的一些影子。

覺察到月寒江的沉默,黥朗輕輕拉拉他的衣擺,問:

“苒之,你會幫我嗎?……”

月寒江摸摸他的頭發,一貫淡漠的神情忽然有些柔軟:

“我可以試試,卻不一定能成功……”

他将黥朗額上的發掠起,又看到那一瓣桃花印記,忽然深深地說:

“倘若你此行未能如願,你作何打算?”

黥朗語塞,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他其實,從未想過此行會失敗,不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刻,都不叫失敗。

“若你不能入重雲宮,你便打算自己去做、即便以卵擊石也無所謂?!”

月寒江的聲音傳來,言中了他的心事。

被說中了心事,黥朗更加無法開口。

月寒江又抱了他一下:

“我會幫你……”

黥朗忽然覺得渾身都暖暖的,他不想再多說自己的事情,他不想給眼前的人增加更多的負擔。

有這次的相見他已經很知足,他不想自己的計劃讓别人付出任何代價。

于是換了話題,輕輕問:

“苒之,這些年你一直在這裡嗎?”

繼而,又終于沒忍住,追問道:

“你在山下的時候說,你現在……是……月寒江?”

月寒江似乎安靜了一會兒,才答:

“是。”

兩個問題的答案,都是。

黥朗并沒有多意外了,想也知道這世上難有無緣無故的善意,山下那匆匆一面就交付信物、助自己上山之人,他早有猜想、或許是故人也說不定。

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故人,竟然是消失了十數年前的故人。

那些過往,說來話長,又不知從何說起。

他又何嘗不是呢。

到了此刻,這數十年分别的時光,竟然已經勾不起黥朗探究的心緒了,他隻輕輕問:

“那……你過的好嗎?”

黥朗其實想問這些年你是怎麼過的、怎麼活下來的、又怎麼到了這雲洲?……他有很多很多問題,隻是突然發現,根本無從問起。

也問不出口了。

他們都各自有自己的經曆,在各自的人生中走出了這麼久了。

他們已經失去了彼此相伴的這麼多時光,再見已是上天恩德。

“好……”月寒江說。

“沒有什麼不好的……”月寒江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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