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衆人回過神來再看時,那佛塔忽然開始搖搖欲墜、竟有坍塌之相。
衆人齊齊傻了眼,瞬間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塔要倒了!”
有反應快的人,先吼了一聲,接着人群就開始亂起來。
為了避免被掉落的木梁等物誤傷,不少人開始離開原地躲避。
芯燈也不例外,隻是他隻躲到了伏虛背後不遠的位置。——芯燈見伏虛沒動,他料定這人所站的位置一定是安全的,自己離他不遠就好。
等衆人再看那佛塔時,那塔六層之下慢慢顯現出一個巨大的裂縫,伴随着這道裂痕,那佛塔的高度也在慢慢降低,竟然真的開始坍塌了。
片刻之間,磚瓦齊落,整座佛塔從七層高變成僅一人高的廢墟。
這一變故,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一時間無人說話,就連慧能方丈也面露驚異。但他确實是年紀大了,涵養好,終是一句惡語未曾出口,隻是一張臉憋的有點發紅。
他是沒有想到,這世上竟然有如此膽大妄為之人。
芯燈也沒有想到,他吞吞了口水,這人身手如此厲害。
“去看看嗎?”
伏虛擡擡下颌,視線掃過芯燈和那方丈。
“你……竟敢……”
僧人們敢怒不敢言,偶爾兩個不忿出言不遜的人,也被方丈阻止了,隻好扭頭也沖那廢墟而去,想看看如何搶救。
芯燈自然不等再催,三步兩步就沖那堆廢墟奔過去。翻翻找找,也用了一些武力清出些木梁石闆,衆人一起直翻了大半天。
也不知那伏虛是如何用力的,這塔坍塌成的石塊竟然都不大,隻有些許一些木梁未從中折斷的也順勢滾在一邊。總之對于芯燈翻找他師父的遺骨來說,并不難。
但直到最後,除了零星的幾顆舍利,一根長點的骨頭都沒有見到過。
這佛塔之内竟然真的未曾存放過任何人的屍骨。
衆人翻找之際,伏虛輕瞥旁邊的方丈:
“慧能大師不親自去看看嗎?”
“阿彌陀佛,既然已毀,那裡面的東西自然也都成了廢墟,還有什麼可看的……”慧能大師忽然收起了方才慈眉善目的樣子,片刻間換了一副冷冽面孔,“大司空今日毀我寺寶塔、又毀我鎮塔舍利,聖上若是知曉,大司空恐怕難逃其罪。”
“這塔是咱家毀的,但這塔中本就沒有的東西……”
伏虛冷笑。
“老和尚,你這是要将這丢失高僧真身舍利的罪名也一起安在咱家的頭上了?”
“……你這可是欺君!”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語,事實如何,聖上自有裁奪。”
慧能大師竟然依舊保持着幾分尊敬。
伏虛自然沒有将慧能的話放在心上。即便面聖對峙,伏虛并不認為聖上會不信他,反而信這和尚。隻是此人竟然如此公然跟他翻臉,倒叫他起了一絲興趣。
伏虛從小到大,沒有什麼朋友,身邊除了炁谷、也就跟春生打過幾年交道。知道他的人都怕他,所以從沒有人當面說過他一句重話,更沒有人敢把他沒有做過的事情栽贓在他身上,遑論這樣當面栽贓。
這慧能的膽子倒是不小,伏虛想着,視線又轉去了前方廢墟上。
多少帶點漫不經心。
直到,餘光瞥見從山下趕來的一隊人。
伏虛一錯眼,對上了領頭一人的臉,瞬間愣在了原地。
“南衛軍副督将李謹滅,見過大司空。”來人依禮朝伏虛拜了一拜,又轉身朝方丈的方向拜了一拜,“慧能大師。”
李謹滅此行公務在身,并不拘泥虛禮,所以不等大司空發話,他已經起身,開口道:
“大司空,陛下有旨,請司空回宮回話。”
“回什麼話?”
伏虛淡淡地問。
“關于奉國寺佛塔倒塌一事……陛下已然知曉…有話問大司空……”
李謹滅說。
伏虛擡眼瞥了慧能一眼,他并不意外。
奉國寺周圍,常年有皇城的官兵在寺外守護,出事的那一刻,估計已經人将消息送到了寺外。這裡距離皇宮并不算遠,陛下得到消息派人來尋他算來時間也恰好。
問題是來的人。
李謹滅是南衛軍副督将,而守護奉國寺的隻是北衛軍中調撥的一小隊人。北衛軍護衛東都,而南衛軍護衛皇城,李謹滅是陛下直接從宮裡派來的人。
而李謹滅這個人,伏虛是第一次見。
南衛軍副督将實在是官職很小,南衛軍光督将就有十多位,每個督将下面又有兩三個副督将,像李謹滅這樣的副督将很少能入得了伏虛的眼。
但這個人不一樣。
伏虛從前沒見過這個人,但這個人的臉他卻畢生難忘。
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在将死之際,将這人的畫像捧在他眼前,強硬地要求他記住這個人的長相,并用非常嚴厲的語氣囑咐并要求伏虛完整複述他說的話。那人即便已氣若遊絲、行将就木,也依然手抓着伏虛的衣領,再三确認他真的記住了,才撒手離去。
所以,對伏虛而言,那畫像上的人跟那天的情形一起,在無數個想念那個人的夜晚總是同時出現在伏虛的夢裡。
萦繞不去,刻骨銘心。
那個人對伏虛說:
“倘若有一天,陛下派這個人來接你回宮。屆時無論你身在何處所謂何事,都要切記切記不能跟他去!不要回宮!什麼東西都不要拿,直接離開東都。切記切記!”
“若是這個人來接你,那就是陛下想要殺你,伏虛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日,你就将這皇宮和我都忘記,去你向往的江湖吧……”
“去哪裡都好,但斷不能同那李謹滅回到宮裡去……這是我畢生最後一願,你切莫忘記……”
“不要回宮……不要回宮……不要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