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的欲求就是自己被五馬分屍後,龍傲天禍不及家人不一同剿滅甯國府便好,這件事系統也早答應他了。
他還真想不到什麼欲求。
一身白衣的俊美公子沒了那披在身上的溫暖玉狐裘,漂亮的桃花眸垂下,隻懶散哼哼了兩聲,如玉的手撐着側臉,道了一句。
“想先睡覺。”
窗外風雪很大,凜凜的寒風吹徹着門窗,發出輕微的“咯吱咯吱”聲音——
陸煜行素來怕這樣的天氣。
他和妹妹住的地方素來破敗不堪,寒風總是能從各個角落漏進來。
風雪之中,總是冷得窒息,他隻在每個寒冬的夜裡,緊緊抱着妹妹瘦小的身體,把僅有的棉衣裹在她身上,又蜷縮着給她渡去自己的體溫。
低聲哄着她睡覺。
……但陸煜行其實,很怕冷。
他也會在天差地别、一朝跌落雲端的境遇裡迷茫朦胧些許,他會想,自己何時會被凍死?
……他好怕冷。
四年的寒冬磨砺了他的傲骨與心神,他一如既往地繃緊傲骨又不屈,審時度勢又撐着自己的尊嚴,惹來了一身的苦楚,卻用自己的方式護着身後的妹妹——
可是好累。
日複一日的折辱與嘲諷,日複一日的寒冬,也會讓他朦胧失神良久,少年的發被雪水蘊濕,脊骨也被血蘊透,垂下的眉眼失神又淡漠。
宋三他們一腳腳踹在他身上,他的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無波無瀾,平靜漠然,大抵隻偶爾瀉出幾聲悶哼。
宋三他們說,許是他被打痛了,像死了一樣。
但是陸煜行隻是太冷了。
他有些羨慕妹妹能窩在自己懷裡哭泣着哽咽,他會輕輕拍着她的脊背柔聲安撫。
那陸煜行呢?
他不敢哭。
可是他好怕冷。
他夢裡總會是寒冬,哪怕夏日裡,也會被寒冬的夢驚得一身冷汗,顫抖着深吸一口氣。
他總夢到自己凍死在無人的破廟裡,掙紮着一人驚醒,大口喘着粗氣,又不敢吵醒妹妹,随後失神良久,蜷縮着,咬緊牙渾身顫抖撐過去。
他又做夢了。
他夢見甯國府白家的馬奴因為他是以“男寵”身份迎入府邸的鄙夷,肮髒的腳踩在他的脊背上,想要捏起他的臉看看是多麼俊的一張臉,讓京城中赫赫有名的白禦卿都觊觎。
他的動作粗魯又鄙夷,嘴上罵着他小畜生。
小畜生賤奴,讓爺看看你這張臉有多俊——
所以陸煜行在他伸手的那一刻,低頭狠狠咬住他的拇指,犬牙陰森寒氣,差點把他的拇指咬下來。
他那時扯起唇角,唇被血潤得鮮紅,眉眼晦暗深沉,宛若凜凜殺意的野狼,啞聲對那驚恐的馬夫道,“……滾。”
畫面一轉,他又恍惚夢見主管誣陷他打碎了太子賜下的花瓶,一群人拉扯着他到風雪裡,摁着他跪下,等待公子回來懲罰——
他想說,不是他。
可沒人聽。
陸煜行跪在雪地裡,面無表情,等待着判決。
隻是那時候也好冷,他穿了一層單薄的粗布衣,青紫的膝蓋還未養好便被磕在冰冷的雪地青石闆上,冷得窒息。
……好冷。
好冷。
他又恍惚夢到了,白禦卿居高臨下,少年俊美漂亮的臉上滿是嫌惡與倨傲,捏着他的下巴,罵他是條狗。
但是白禦卿素來冷的指尖那時候很溫熱,陸煜行隻微微恍惚,有些貪戀這種暖……他隻是太怕冷了。
然後是三十鞭子抽下來,火辣辣的痛楚轉化成了炙熱,他有些不冷了——
白禦卿為什麼發抖?
給主管的那一鞭子那麼狠戾,為何給他的三十鞭子……卻不及那一鞭的力度?
他為何發抖?
他為何拿不穩鞭子?
他為何發抖?
陸煜行難得想問他,所以在失神和炙熱的高燒裡,伸手緊緊扼住了他的手腕。
……好細啊。
但他又被白禦卿身後的侍衛一腳踹在雪地裡,雪一下子浸潤了身體,陸煜行又開始發冷了,渾身發抖,怎麼都掙紮着爬不起來。
他要爬起來的。
他還有妹妹,他還有陸家的冤仇,他還有……
他要爬起來的,快爬起來——
可一瞬間的寒冷之後又是刺骨的溫暖。
他依稀記得自己被誰抱在了懷裡,清幽的沉水香一下子萦繞在鼻腔裡,渾身宛若被雲朵包裹,軟綿綿的,熾熱又暖得窒息。
他強撐的那口氣也消散,徹底暈過去。
好暖和。
“唔……”
陸煜行猛然驚醒,他怔然看着這間柴房,光怪陸離夢境的恍惚感讓他的表情還帶着一絲失神和朦胧。
小小的柴房幹淨又整潔,沒有堆着髒亂的柴火,沒有肮髒的老鼠,沒有寒冷,沒有饑餓,沒有從各個地方漏進來的寒風——
暖烘烘的地龍熾熱烤着腳,讓整間屋子溫熱又暖和,阻擋着屋外呼嘯的寒風與飛雪,他身上的傷口纏着醫師的繃帶,胃裡的湯藥讓小腹都熾熱。
他整個人蜷縮躺在柔軟的軟絲蠶玉被裡——
懷裡抱着白禦卿的……玉狐裘?
許是高燒剛退,陸煜行還有些恍惚,他蜷縮在被褥裡,緊緊抱着這件帶着血迹與香氣的玉狐裘。
……好暖和。
玉狐裘很暖和,帶着白禦卿身上幽寒又清淡的沉水香。
“呼呼……嗚呼——”
陸煜行聽着窗外飛雪呼嘯而過的泠冽寒風,略微垂下眸子,鴉羽一般濃郁的睫毛遮住了漆黑到深邃若深潭的眸子。
他将高挺的鼻尖埋在玉狐裘中,嗅着那香氣和暖意,随後緩緩閉上略微發紅的眸子。
——好暖和啊。
四年裡,他第一次,這麼暖和。
……
與此同時。
雪地裡端着糕點去要給後宅夫人送過去的少女,雙手通紅,俏麗的小臉也紅着,流着鼻涕,快步小跑,心裡呢喃着。
好冷好冷好冷,要快點送過去咯,再多小跑幾步。
那原先是柴房的地方大費周章給公子的男寵安了地龍,又特地打掃幹淨,此時泛着暖烘烘的燭火,暖意從窗戶縫裡透出來一絲,緩解了她的僵冷。
她怔然看着擦肩而過的屋子,有些貪戀屋中漏出的一絲溫暖,随後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快步往夫人院裡走去。
——啊,好羨慕啊。
現在屋裡的人一定很暖和、很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