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霧中俯視而下。
沒有被蟒蛇粗細般的觸須捆綁起來的兩百五十人面露驚惶,失魂落魄地迅速分散開來,宛若一群受驚的鴿子撲到牆根角落、講台長椅、以及八根粗-壯堅固的大理石柱子後面。
他們的眼睛死盯着穹頂之上的魔女,有不少人害怕到喪失理智,當場雙手合十跪地祈求撒旦寬恕。
一聲哽咽自半空發出。
格特魯德瘦削的身軀滿是纏卷的黑色發須,在她肩膀後方又有更多的蛇狀觸須伸過來。
足有好幾百條,狂魔亂舞一樣‘沙沙’蠕動,鈎住搖來晃去的雙腳,一圈又一圈地繞緊、繞緊。
一滴滴如硬币大小的連珠串鮮血‘淅淅瀝瀝’地濺落在花崗岩地闆上,漸漸形成大小不一的血泊。
她兩手拼命抓扯着空氣,像是要抓住生命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一切的一切都在幾秒鐘内發生。
篩選、捆紮、裝飾、放置。
相較于其他人,格特魯德被吊到與穹頂沙發齊水平的高度,獨占高空——她被這明顯的區别對待給吓傻了,滿頭亂發的腦袋左右搖晃,兩眼瞪向穹頂,恐懼的突了出來
在極端恐懼下。
格特魯德的心智狀态瞬間倒退回幼兒時期,隻會眼淚汪汪地抽泣着叫媽媽,聲音嘶啞而固執,一刻不停,兩行濃鼻涕往下直流到嘴唇。
她嘗到瀕臨死亡的氣息更是全身發軟,頭腦空白。
淚眼朦胧間,她模模糊糊聽到‘霧之魔女’西爾維娅與她的小寵物旁若無人的鬥嘴打趣。
西爾維娅她——
——她——
‘她——她剛剛說了什麼?什麼‘霍格沃茲’‘黑渦之主’‘附身心碎而死之人’???騙子!騙子!——她騙我,西爾維娅是她,她就是西爾維娅!她……她竟然還有心思與精力在那打情罵俏?!’
‘啊西爾維娅的心何時變得如此冷硬狂妄、視人命如草芥?!
啊——她是西爾維娅的吧?是的吧???西爾維娅在哪裡?如果她不是西爾維娅,隻是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為什麼要追究一切,為什麼要報複我,為什麼要傷害我。她憑什麼,她以為她是誰?!’
‘把西爾維娅還來,把西爾維娅換回來!’
‘上帝耶稣,快求你救我,救救我啊,救命救命救命!!!’
“啧——别再裝傻了!”布偶在說話
UFO的龐大顯示屏下。
那隻黑不溜秋的胡狼幼崽布偶從它小的可憐的巴掌大軀殼裡迸發出驚人音量,後腿使勁,發出‘嘻嘻哈哈’聲響一躍而起蹦到‘西爾維娅’?的單薄肩頭上。
它黑紐扣的眼裡有種光芒,仿佛桀骜不馴的草食動物不顧一切的想要捕殺肉食動物——充滿了白癡式的勇敢無畏。
它咧嘴對她一笑,埋頭就要撕咬‘西爾維娅’?的脖子。
格特魯德咽了口唾沫,不自覺地提起脖子,暗暗為這‘大義滅親’的背刺行徑加油鼓勁。
盼望着這一口幹脆咬穿‘西爾維娅’?的脖子……哪怕是磕破了點油皮也好。
至少這隻狼崽子的舉動向她證明了,哪怕西爾維娅抛棄靈魂與魔鬼交易,喚醒血腥女巫,她也不配得到任何人或動物的愛戴與崇敬!
她活該受火刑下地獄!
……格特魯德注定失望了。
她想破口大罵,但随即又閉上嘴巴。
隻得滿心疲倦的看着那隻狼崽子架勢擺的足足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生吞活剝了披着西爾維娅皮囊的怪物。
但最後它也隻敢用新發的米粒奶牙叼起肩頸處的一塊軟肉,含在嘴裡慢慢嘶磨,還用惡心巴拉的口水滴濕大片衣服。
胡狼含糊不清的罵:“啊你這無恥、亂來的大混蛋是不是故意的!”
它幾乎是條件反射似的脫口而出:“你慘了,你會遭到報複的,你會遭到天狼神阿努比斯的的詛咒的!”
……也許。
格特魯德心想:剛愎自用的魔女總愛自找麻煩?所以這隻圈養的弱不禁風的小寵物才敢有恃無恐的臭罵:
“——臭女人!你還真愛給他們哄擡身價,敢拿本大爺做墊腳石也不怕折斷了腿……喂說話啊?!狡辯給我聽啊!”
“真煩,混蛋你說,他們憑什麼敢于本大爺并列一塊?!就算綴在我後面也不行!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那些遜斃了的稱号的?好土,好俗,遜斃啦。改!本大爺要聽更帥更炫酷更有意思的外号!”
它充滿活力。
精神充沛,好像不需要換氣。
源源不斷地舉例,引經據典,刷新了格特魯德腦海中關于‘帥氣炫酷’的詞彙量。
它很煩,聒噪庸俗,她不太明白為什麼它能揪着‘外号’這一無關緊要的問題不間斷地轟炸耳朵幾分鐘。
它不怕‘西爾維娅’擰斷它的小腦瓜嗎?
格特魯德看向‘西爾維娅’。
她不願承認——十六歲的西爾維娅本就青春靓麗,内核改變後,她的美似乎更驚人更恐怖了。
——有一瞬間,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投向地上蝼蟻般的人群時。
格特魯德相信那美定是殺死了一部分人,證據就在‘死掉’的那些人不再惶恐不安,而是雙眼放射出狂熱喜悅的亮光,轉而祭拜她。
他們都被她蠱惑了。
說實話,她不太像格特魯德認知中的‘标準女巫’。
她紅褐色的蓬松卷發挽到腦後别了起來,看起來像是被一根荊棘玫瑰插-過的蝴蝶,每一根頭發絲都在述說着什麼。
她的前額明亮如燈,像月亮,像雲朵,像牛奶。
她從容而驚奇得看着胡狼,眼光晶亮,随即笑了起來:
“你在意這些啊。”
‘西爾維娅’即便放聲大笑,在濃霧中也顯得淺淡疏離:
“明明是天狼神阿努比斯的傳人、魔鬼化身、吸血鬼始祖、詛咒神……不需要在意這些啊。”
“對,因為我是個雙一迷——我喜歡雙一與衆不同的詛咒神力,不受欲望控制影響的思想……多疑善變喜怒無常的性格,或者是那對神經兮兮的黑寶石眼睛,微卷黑發,蒼白陰郁一碰就紅的敏-感皮膚。”
“而且我很麻煩——欲望化身的怪物,無差别攻擊——肉-體防禦又太弱,還很愛享受——接二連三的情-欲殺戮混合體的男男女女障礙物總愛自找上門。還有那些自作聰明的白癡蠢貨!自作主張的累贅跟屁蟲!我啊……也隻有雙一才能招架得了吧?”
“你真可愛,雙一,”她說。
“你又忘了,我們約法三章過的,”她抓起埋進鎖骨的雙一:“魔女要的是自由,想說就說,想走就走……啊你生氣了?好吧,專注于拈酸吃醋的你感覺也特别吸引人啊!”
——嘴上說着各種甜言蜜語的‘西爾維娅’,美麗的臉龐卻分外漠然冷靜,明擺着是在随意應付小狗狗的指責。
——‘滿口謊言的老巫婆’。
——‘巧言令色、不知廉恥的模範女巫’。
格特魯德雙眼如刀得審視着這一幕,反複思索‘西爾維娅’馬馬虎虎的搪塞言辭,試圖從中摸索出靠譜有用的推測。
像狗撥動一根骨頭似的,非要咬到骨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