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禾循循善誘，長時間暴曬，缺水的幹皺唇瓣，裂開一道細小口子。

細微的疼痛，壓下了心底的兵荒馬亂。

氣氛像人們緊皺的眉頭，舒展不開。

白秋水無聲地勾了勾唇角，不發出一點噪音。同文歌一般，帶着慣性微笑的面龐，因心底的嫉恨逐漸扭曲，不倫不類。

對啊，她怎麼能親自動手殺了歲禾？她要引導拂淵，親手殺了歲禾才對啊！

她要兩人之間的鴻溝，孽債越來越多，才對啊！

不過要她就此放過歲禾，也是不可能的。

聽進歲禾話的白秋水，無聲無息繞到歲禾前方。她将鋒利的匕首，安插在兩座墳包之間的小道上。

然後，撿起一顆石子，朝正前方扔去。歲禾聽聞動靜，旋即大步跟上。

眼睛看不見，周遭一片昏黑。每一次邁步，都似走在刀山火海，懸崖邊緣，心驚膽戰。

盡管心裡再害怕，歲禾面上卻絲毫不顯。第一次當瞎子，筆直的路，被她走的七歪八扭，摔到好幾次。

“像狗一般，半點不配與我相比。”

白秋水紅唇張合，卻沒發出聲音。用石子引導好幾次，歲禾才走上正确，赴死道路。

眼看她距離匕首隻有幾步之遙。

白秋水突然伸腳，歲禾面朝泥地摔去。埋在泥地裡是匕首，深深刺進歲禾心窩。

刀刃劃破皮肉的噗嗤聲，異常明顯。一聲嬌媚的嘲笑聲，更加明顯。

不及多想，歲禾拔出心口匕首，大股鮮血湧出。提起一口氣，根據方才摔跤而摸搜出的場地規律，忍着傷痛踩上墳包，幾個飛躍間，追蹤白秋水而去。

動作之流暢，步調之穩重，半點不似盲人。

白秋水下意識結印用仙力，可不頂用。撇嘴轉身逃往樹林深處，歲禾側耳傾聽，知道追不上，甩出手中匕首的同時，拔下發髻間，拂淵為她簪上的白梅钗。

像射飛镖般，射出的钗子。在匕首殺器的掩護之下，白梅钗于不知不覺間，栖息于白秋水發髻之間。

如若拂淵在此，他定能認出钗子，瞧出端倪。

來報一劍之仇，來奚落她都好，隻要他肯來。

歲禾想着，捂住似泉眼般汩汩冒血的心口，栽倒于地。

*

是夜。

點點星火在林深處亮起。

于林中迷路一天的白秋水，捂住因瘴氣侵染，而紅腫流膿的腹部，尋光而去。

林子深處，是被一片低矮灌木叢，圍護起來沒有瘴氣，遍布木屋的部落。

一群半焦化，無有靈魂。身上不存活人氣息，亦不存死人氣息，超脫三界之外的活死人。圍在篝火旁，不住地往拂淵嘴邊送吃食。

他們野獸般的眼神，看拂淵像是在看獵物，但又不止在看獵物。

很是奇怪。

白秋水顧不得這種奇怪，隻想趁此機會與拂淵單獨相處，培養感情。将歲禾狠狠踩在腳下。她見衆人對拂淵還挺尊重，應該沒有危險。毅然決然翻過荊棘灌木叢，夾起嗓子叫道：“神尊……”

不顧手持木棍，臉完全焦黑，身體卻沒有焦化。名喚黑一，黑二的雙胞胎的阻攔。踉踉跄跄，靈活閃現跪伏在拂淵腳邊。

“……秋水終于找到你了……”

她亮出腹部為拂淵所受的劍傷，皎皎月光下，暖暖篝火旁，淚水适時從眼角滑落，唯美凄慘。四下無熟人，她無須在意身為秋水仙子的面子。一味展現出柔弱姿态，等待拂淵安慰。

記得以前歲禾就是這樣，手指不過破了點皮，卻哭天喊地耍小性子。拂淵的關注，就是這樣被歲禾一點一點搶走的。

白秋水完全不顧，聞聲而動，迅速将她圍堵起來，如臨大敵的活死人。

反正此地不能用仙法，拼武功她稱得上翹楚，根本沒在怕的。

活死人不會說話，隻有些殘存的動物本能。圍住白秋水，咿咿吖吖的叫嚷着，威脅警示。

黑一，黑二對同伴，打起看不懂的手語。圍住白秋水的人，四散離開，像猿猴般蹦到樹杈上，接着皎月默默觀察篝火旁的兩人。

還在思考局勢的拂淵冷硬着臉，把腳往旁邊挪了挪，周身殺伐之氣濃重，讓人望而生畏。他是被黑一，黑二從林中撿回部落的。剛從昏睡中醒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

他猜黑一，黑二應當是将他當成了口糧，有待喂肥的口糧。

擰蹙眉頭垂眸看去的拂淵，一眼便見白秋水發髻之間的白梅钗。

“你為何出現在此地？”

沉聲質問間，拂淵看向，白秋水來時的方向。那裡漆黑一片，不聞蟲鳴，隻有樹葉被風撫過的沙沙聲。

心裡恨着痛着，卻也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期待，在悄然升騰。

“閻主對神尊痛下殺手，秋水氣不過，從祈蒼太子手中，搶走閻主。在不周山入口關閉前，跳進黑淵，為您陪葬。托神尊的福，被黑淵卷送到此，撿回一條小命。望神尊免恕秋水，不敬閻主之罪。”

白秋水期期艾艾，作得一副為情所傷好模樣。

一番話下來，該交代的不該交代的全說了。她是非常懂得，如何激怒拂淵的。

“依你所言，閻主是為本尊殉情了？”

拂淵眼中帶着譏諷，暖人心窩的篝火噼啪作響，絲毫柔和不了，他面龐冷意。

“……”白秋水沒想到還能這麼回答，扶着額頭，支支吾吾道：“……秋水醒來未曾見到閻主，實在不知……”

語落，她緊閉雙眸，往拂淵腿上趴去。

坐在木墩上的人，按住黑一，黑二用藤條包住的腰腹間的傷口。抽出一根帶火苗的木棍，拔掉白秋水發髻間的白梅钗。

往瘴氣彌漫的密林之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