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寒氣砭骨。
陰雲蓋月遮星,層層累疊。豆大的雨滴悄然落下,林中瘴氣混合雨霧,更加不辨方向。
無法動用仙力,拂淵扯下一片芭蕉葉。護住手中火苗竄動的火把,沿着白秋水去往部落的方向,一路搜尋。
許是黑一,黑二用藤蔓禁锢塗抹,在他腰腹傷口的大坨墨綠草藥,能驅散瘴氣。拂淵再感受不到頭暈眼花,路途順暢。
越來越急的雨水,從他略顯蒼白的面頰劃過,浸濕衣衫。
沖散了他呼喚歲禾的聲音。
拂淵忍着腰腹劍傷時不時傳來的疼痛,舉火行于無邊夜色下的深林中,像隻迷路的螢火蟲。
他不停寬慰自己,如此急切想找到歲禾。絕不是因為愛她,隻不過是為了激起歲禾對他的愧疚心,更好地展開報複罷了。
自由穿梭的冷風,吹起拂淵額前被雨水打濕,黏連在一起的碎發。吹濃了眼底深深的擔憂,吹醒了昏睡中,卻還直打寒顫的歲禾。
“……我還沒死啊……”
虛弱的氣聲音從她口中發出,打皺了口鼻之下的小小泥水窪。
盡管在禁法之地,被捅了心窩子。但身為仙人,身體卻比凡人強壯百倍,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歲禾小幅度活動活動,凍僵的手腳。“哎呦”一聲艱難翻身,仰躺于地面。讓冰冷的雨滴,砸醒她有些昏沉的意志。
時急時緩的雨,沖淨了歲禾面上沾染的泥巴。她捂住結出血痂的傷口,依靠在不知名墳包上,使勁兒眨巴眼睛。
黑暗,虛無,迷茫将她包裹,密不透風。
靜坐片刻,呼嘯而過的雨聲,風聲中,夾雜着老熟人喊叫她名字的聲音。
拂淵沒死,那之前的人果然是白秋水嗎?
好一個恩将仇報!
難道這就是話本就說的情殺嗎?
越是危機時刻歲禾想法越不正經,雙手撐着膝蓋,一點一點直起身子,尋聲而去。
“我……”
如老太太斷氣時才有的微弱,蒼老嗓音。從歲禾口中飄出,着實讓她吃了一驚。
沒想到有一天,她還能弱到這種地步。
有些可笑,歲禾扯了扯唇角,牽動了唇瓣上裂開的口子。不在意時它不疼,發覺它的存在後那是鑽心的疼。
不知拂淵是來報一劍之仇,還是……
那個不合常理的念頭,在歲禾腦海閃過,令她汗毛倒立。
雨勢漸漸平緩下來,她抹把糊臉的雨水。追尋着拂淵的聲音深一腳,淺一腳,慢如蝸牛地走在泥濘小道。
昏黑天地的大雨中,一個撥開迷霧,從深林中走出,邁向墳地。一個從墳地爬起,走向深林。
兩個踽踽獨行的人,顯得渺小,且不值一提。
“歲禾。”
沾滿一頭樹葉,滿身蒼耳的拂淵,眼睛仿佛,長在歲禾身上。然而歲禾,眼中空無一物。
他一眼瞧出她不對勁兒,手中火把,蕉葉掉落。快步過去,從頭到腳,從前到後将她掃視一番。
臉上,手上,分别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淤青。
最為顯著的還是心口處的匕首傷。
拂淵指尖停留在歲禾心口處,想碰又不敢碰。一個勁兒微微顫抖,像得了絕症。靜默一瞬,他捧住她被雨水澆透,發白發青的臉。
灼灼目光,定格在她雙眼。黑白分明,澄澈無暇,從裡面看不出一點兒情緒。
“眼睛也傷了?”
溫柔的語氣,讓歲禾驚詫不已。
這不合乎常理。
“看不見了。”
她回答的雲淡風輕,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她藏在心底的慌張。默默拔下頭上發簪,摸索着塞進拂淵掌心。
“你動手吧。”
話落,死一般的寂靜包裹兩人。雨聲淅淅瀝瀝,隐隐又有變大的趨勢。
“動什麼手?”拂淵仿佛被當頭澆了一盆冰水,攥緊手中發簪,壓眉嗤笑道:“想讓我殺了你?”
“我不是刺你一劍,你應該報複回來。不然我們日後會生出嫌隙,影響合作。”
雖然……雖然一切都是做戲……
拂淵仰頭深吸好幾口氣,任由雨水沖掉,眼底躁郁妄念。再看向歲禾空無一物的雙眼時,眸中隻有關在心底,不敢輕易洩露的無限柔情暖意。
他現在有點慶幸歲禾,看不見了。
“在你眼裡我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拂淵問。
聲音很輕,很柔。卻很堅定,仿佛穿過了幾百,幾千年。
是什麼樣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