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生寺一半坐落清都城,一半坐落鳳凰城。紅牆黑瓦,巍峨雄壯,共有七進。
内裡垂柳如蓋,從外不可窺其貌。
從内觀外隻可見,兩城普通百姓,身着素衣,如蜉蝣蝼蟻。擁堵于百丈高的寺門前,各個面黃肌瘦,雖振臂歡呼,卻仍顯死氣沉沉。
他們困于城中将近半月之久,坐吃山空,已是死相。
偏逢浴佛節,閣主夫人嫁女。心善閣主放言,前來禮佛之人,隻要登記在冊便可進寺,吃席同喜。
此行為,與自掘墳墓無異。
同引路丫鬟走散,被騷動人群左推右搡,往随禮處走的歲禾。一時之間拿不準閣主動機,按住腰間莫名燙肉的閻主令,心随意動,識海内的鬼瞳之力顯現。
鬼瞳之下,萬鬼現形。尊令閻主,逆者必死。
睜阖眼間,歲禾觀衆人相,隻覺神思恍惚,天塌地陷。
人群之中,竟有一半以上的人,丢失了己身的部分三昧真火。
所謂三昧真火,一乃頭頂,靈之火,是人之智慧。二乃左肩,魂之火。三曰右肩,魄之火。
衆人丢失的乃是,左右肩的魂之火和魄之火——二者是将養鬼魔的利器。
歲禾想起紙人鎮種種,遍體生寒。
順着人流移步,耳邊時常飄來人群咒罵,大家都不得好死的惡俗之言。
歲禾腦海中不自自主浮現出五髒屍!
調動仙力加強目力放眼望去,衆人五髒廟都還健在,卻失去了兩昧真火,這十分奇怪。
障眼法嗎?
但并未感覺到有術法,陣法之力。
歲禾想的出神,完全忽略了,身後撥開如潮人群。幾次三番想抓她手,卻抓了個空,面色越來越黑的拂淵。
直到帶領一排黑衣侍衛,橫亘在百丈寺門前的收禮婆,猛地一拍醒木。吵着随禮進寺的人群瞬間安靜,乖乖排隊。
人群最前方的歲禾,随醒木一顫,膝蓋撞向收禮婆身前的小木桌。
痛的她倒吸一口涼氣。
桌上毛筆從硯台架子摔落,滾到長桌邊緣,被一隻蒼白如紙紮的手接住,放回桌面。
歲禾心頭湧上一種,無法言說的熟悉感。順着紙紮手往回撤的動作,偏頭看去,卻隻見一片人海茫茫。
以保護姿态,端站歲禾身後的拂淵,卻精準鎖定了紙紮手的主人——來清都城時,在街上遇見的白發清道夫。
直覺告訴拂淵,他眸光鎖定之人不簡單,是個麻煩的存在。
“勞煩姑娘在禮薄寫下,姓甚名誰,随禮幾何。方便日後閣主前去還禮。”
收禮婆将紅色禮薄,推送到歲禾手邊。渾濁的眼珠左瞅右瞅,嫌棄的撇撇嘴。
見來人兩手空空,猜想是個白食客。
但仔細瞧瞧,面前人滿頭珠玑琳琅,白裳流光,端的是大雅氣派。不像是個沒錢的白食客。
“姑娘,請。”
收禮婆斜瞄眼守寺門的侍衛,呵呵一笑。抓起毛筆沾了沾墨水,塞進歲禾手裡。渾黃的眼珠裡滿是功利算計。
“呃……”
壓根沒考慮到,随禮這種小小事的歲禾。心中慌慌,虛虛按住禮薄,木木回頭,凝視拂淵。
花苞似的發髻間的朱钗佩環,随之響動——是來長生寺的路途中,歲禾視線總在旁人,發髻間的珠翠之上停留。
拂淵瞧見歲禾那羨煞旁人的目光,心中難受。
一股腦地将從前,遊曆四方,出門辦事時經過玉樓,覺得漂亮随手給歲禾買下。但沒來得及給她用的發飾,從骨戒中拿出。
挑選适配歲禾白紗黑梅衣裙的簪上,左右歲禾也是喜歡花裡胡哨的,倒也樂在其中。
拂淵不看不知道,骨戒中囤積的漂亮首飾,美麗衣裙,幾個屋子都堆不下。
他有些鄙夷他自己。
“現在倒是想起我了。”
酸澀感細細密密地入侵拂淵。他側身堵死隐匿人群的白發男子,偷窺歲禾的視線。
“我壓根沒忘記你。”
歲禾沖愣怔的拂淵揚揚下巴,示意他上前來,寫字随禮。
因她不僅沒錢,寫的字更可謂是,醜的“千奇百怪”。
她怕丢人。
知曉這點的拂淵雙手抱臂,俨然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剛才一個人不是挺能耐?”
“剛才?”
歲禾依稀回想起來,餘光裡總有一雙骨節分明,挨得到她袍角,卻抓不到她的手。
“你等下再生氣。”
她視線掃過人群,不确定地詢問,“有障眼法嗎?”
話落,等着收大禮的收禮婆,輕咳一聲,以示催促。周圍人也頻頻向她投來抱怨目光,嘴裡罵爹罵娘。
遠處遲遲排不到的人群,甚至發生了暴亂。
“你們這些穿金戴銀的,來湊什麼熱鬧。”
“娘的,到底寫不寫?!老子快要餓死了,就指望吃這頓飯呢!要是吃不上,老子殺了你!娘的一個個穿的人模狗樣,不會分我點兒錢!”
制造仇恨。
歲禾忽然明白閣主借吃席,下血本宴請百姓的目的。心下一橫,握緊筆杆。沾滿墨水的飽滿狼毛筆尖,停在禮薄之上,久久落不下。
“瞧不出。”
觀察人群許久的拂淵,沉默半晌,接上歲禾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