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歲禾一言不發滾進被褥。
拂淵睨着悶在被子的一坨人,端起正經樣子,哪壺不開提哪壺。“方才哭何?丢臉還是害羞?”
他擦掉指頭上沾染的藥膏,輕輕拍拍被子。
“如果覺得丢臉,告訴我你怎麼傷的。我前去請教請教,陪着你丢臉。”
“如果是害羞的話……”隔着薄薄的補丁被褥,手掌在歲禾背後劃過,找準腰窩位置。他記得這裡多少有點淤青,指尖輕輕點柔,“那就不太好辦。”
被子裡縮成一團的歲禾,忽然挺直身闆。酥酥麻麻和脹痛的感覺,從尾椎骨流遍全身。她掀開被褥,狠勁拍開作惡的手。
拂淵欺身而上,強勢按住歲禾肩膀。兩人面對面,歲禾幹脆阖眼,眼不淨,心為淨。
“因為……我以後會做更多讓你害羞的事。”灼熱氣息裹挾不容置疑的語調,在歲禾耳邊鋪散開,“畢竟,你欠我的兩次周公之禮還沒還。”
這麼一通歪理邪說下來,歲禾郁結在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情緒被滿心滿眼的“莫名其妙”代替。
其實她心裡清楚,她有些無理取鬧。落淚不是害羞或是丢臉,更多的是因為秘閣一事,愁悶無處發洩。
本以為對十六真神了如指掌,可到頭來卻發現最親近的十六真神,也有秘密未說。
那感覺就像你最好的朋友,突然告知你,你不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要自作多情。
一刹那,天要塌,地要陷。
無名悶火在體内四處遊竄,你能清晰感知它在焚燒身體和理智。卻拿它毫無辦法,隻眼睜睜瞧着。每當你快要爆發時,又會想到每個人都有秘密,這很正常。
高竄的無名火,瞬時熄滅。它潛藏在體内蓄勢待發,在情緒不對時兇猛反撲。而後熄滅,如此反複,折磨你卻不讓你赴死。
歲禾擋住要親親的拂淵,念頭忽然通達。她瞞着拂淵真神一事,拂淵會不會與她有同樣的感受?
意識到這點的歲禾一言不發,将拂淵拉到書閣裡的藏寶秘閣。
“你進去。”
站在青銅門外的歲禾,小聲命令拂淵。
他乖乖照做,踏進門的那一刻,果不其然落入石坑。
隻不過,拂淵似暗夜蟄伏的狼,幽深雙眼鎖定石壁不甚清晰的凸起石塊,下落時迅速伸出雙手。于手背暴起青筋刻,牢牢扒住石塊,懸在半空。
歲禾沒聽到倒吸涼氣的聲音,抱臂輕呵,“拂淵!”
她沒點明意圖,可被點名的人清楚她的意思。
“依你依你。”
拂淵坦然松手,墜入凹凸不平的石坑。
聽到悶哼,歲禾展顔,“誰讓你剛才威脅我,算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
“好。”拉長音調的寵溺嗓音響起,”那你别忘了原諒我。”
坑底的拂淵踩住凸起石塊,三躍兩跳來到歲禾面前,“你來摸摸,還滿意嗎?”
他作勢去拉歲禾的手往臀部放,“不滿意的話,我再摔一次。”
“你腦子摔沒啦?”歲禾眼睫快速撲閃,觸電般縮回手。
“能罵人,心情舒暢了?”拂淵答非所問,溫柔地撫撫歲禾發頂,“有何要同我說嗎?”
天将亮未亮,憂郁的冷清色籠罩大地。
歲禾仰頭望進拂淵眼底,那裡晦暗幽深,卻處處流露柔情。長久的對視裡,歲禾仿佛要被眼前人吸進眼中,不自覺别開視線。
拂淵覆蓋在鋒利邪氣面龐上的暖意,一點點皲裂。扯唇苦澀道:“沒有算了。”
嘴上釋懷,可内心沖天的占有欲試圖催眠拂淵,立刻馬上囚禁歲禾,挖出她所有秘密,掌控她的一切!
曾幾何時,拂淵确實這樣做過,換來卻是歲禾的厭惡。
他急需身體上的疼痛,來喚醒理智。
攥緊沒有挨着歲禾的左手掌心,掌心裡有抓凸石留下的擦傷。他順着擦傷痕迹,狠勁摳挖。小小擦傷眨眼間,撕裂成皮肉外翻的可怖傷口。
短暫的痛疼,使拂淵理智回歸。考慮到血腥氣會引起歲禾的注意,轉身欲走,歲禾卻猛地拉住他垂在身側的右手。
拂淵回頭,邪肆狹長的雙眼裡,隻餘冷漠狂傲,那是他慣常看旁人的目光。
歲禾心髒停跳一拍,害怕陌生的情緒沖至高地。
仗着拂淵的喜愛,她都快忘記,拂淵本身不是溫柔之人,是因她而溫柔。
被信任之人欺瞞,能叫人肝腸寸斷。歲禾在心裡斟酌用詞,鬼使神差地拿出殘頁。一股腦将天牢星,閣主夫人在湖心亭中所言,全數吐出。
其餘的,她還沒想好如何說。
“你有何看法?”歲禾忐忑試探。
拂淵表情未變,瞧見殘頁上有“真神”二字,捏住殘頁的手微微顫抖。
他處心積慮想要聽歲禾親口說出的真相,近在眼前,觸手可及。殘破不堪的心情,刹那恢複如初,豈一個好字了得。
背過身去深深吸氣,掩下眸底酸澀。再次看向歲禾時,充滿攻擊性的淩厲面容,像是被削去棱角,似凍住萬物生機的倒春寒,融于暖日,萬物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