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區位于距離當前防空洞二十公裡外的機場。
“我知道一條近路。”林艾說,“我們可以開貨車過去。車庫就在這附近。”
衆人聞言,先是一喜,而後面面相觑。
“那個,我們中有誰會開車嗎?”湛容華弱弱問了一句。
“反正不是我。”麥考夫後退一步,“我距離滿18歲還有兩個月。”
“我不開車。”卡修斯則是雙手環胸,淡定搖了搖頭。
“呃,我也不會開車——厲厲姐呢?”阿比蓋爾扭頭看向解厲。
被點名的解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我還沒來得及去考駕照呢,嘿嘿嘿。”
“……”
“我會開車。”
在一片可疑的沉默中,雲川舉起手。
“雖然我沒有貨車駕照。”
“那真是太棒了。”林艾迫不及待開始帶路,“快跟我來!”
雲川用觸手卷着裝滿解藥的冷凍箱,與林艾并肩走在開路的解厲和卡修斯身後。
“有靠譜的成年人在隊伍裡就是好,你說是不是,阿華?”
身後,麥考夫勾着湛容華的肩膀感慨。
“看來,接下來就得靠川川姐帶我們飛了。”阿比蓋爾也這樣笑眯眯地調侃。
雲川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一一在他們的機甲上打轉,面甲後的眼睛在這時候變得晦暗不明。
如果不是突然提到這個話題,雲川都快要忘記當下和自己并肩作戰的,其實是一群平均年齡才18歲的青少年。
一群孩子。
可當他們身穿戰甲,昂首立于戰場時,沒人會把他們當作孩子。
模拟戰場的敵人不會憐憫他們,聖所的高層領導也不會。
那些人居高臨下俯視着這些覺醒者,一雙雙眼睛都藏在天空的背後。
她擡頭,想看一眼天空,入目所見的卻是防空洞粗糙的水泥牆面。
“就是這了。”
林艾停下腳步。
雲川沒有遲疑,打開車門後翻身進入駕駛座。
卡修斯坐在副駕,負責警戒和保護。
其餘人則是待在後方的貨廂中。
這輛白色的小貨車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駛出山洞,在夜色中一路開往機場所在的方向。為了隐蔽,雲川沒有開車燈,全靠精神域網的指引在行動。
駕駛室中,雲川和卡修斯始終保持着沉默。過了一會,倒是後方麥考夫忍不住先開口。
“你們不覺得這輛貨車的操作系統設計得……呃,很古早嗎?”
駕駛室和貨廂的隔離之間有一塊長條形的玻璃視窗。
解厲通過視窗,往後瞥了眼主駕駛的操作台面。
“被你這麼說,好像是有點。我記得我家車庫裡就有輛差不多類型的,我媽說那輛老爺車是我出生那年買的。我今年都二十一了。”
“是嗎,我還沒見過這種類型的車呢。”湛容華有點好奇地多瞄了幾眼。
“其實,我覺得車載系統不那麼智能化,也算好事。”
阿比蓋爾歎了口氣。
“卡修斯之前受傷不就是因為出門坐車時遇到正在自動升級的車載系統,結果後者因為故障突然爆炸,造成包括卡修斯在内的三名乘客重傷……”
“準确來說,是在返回停車場,坐進車内的瞬間遭遇爆炸的。”
一直靜靜聆聽後方交談的卡修斯,此刻終于開口解釋。
“隻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司機當場死亡,而另一名乘客,在被送往醫院後,因為搶救無效也去世了。”
“啊!是這樣嗎?”阿比蓋爾非常驚訝,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對不起,卡修斯,我不知道後續情況居然是這樣的。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道歉呢?”
卡修斯将臉微微側轉向她,機甲眼部的紫光發出微弱的閃光。
“你并沒有做錯什麼,阿比蓋爾。我隻是在闡述事實而已。”
“我……”
阿比蓋爾一時語塞。
正在開車的雲川此刻也加入這場對話。
她眼睛直視前方,“那你現在的感覺怎麼樣?”
卡修斯明白,她正在詢問自己。隻是他不理解這句話的具體含義,因此歪了歪腦袋。
“我需要有什麼樣的感覺?”
見狀,雲川換了種問法:“我的意思是,在經曆過所坐車輛爆炸後,你再坐車的時候,身體會有什麼特殊的反應嗎?比如心跳加速,頭暈,耳鳴,或者惡心?你會對坐車這件事感覺害怕嗎?會抗拒嗎?我現在的駕駛速度,會令你感覺不安嗎?”
後排的大家聞言都将腦袋貼在玻璃後,關切地望着卡修斯。
“是呀,卡修斯。你有沒有感覺哪裡難受?”
卡修斯原本隻是半側的臉,在此時徹底轉向了雲川。
雲川感覺到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尤其是落在她眼睛的位置上,似乎很想和她有眼神上的交流。
可她正在開車,開車最忌諱的就是偏移注意力。因此她隻能伸出一隻手,輕輕搭在對方的肩頭。
雲川:“如果你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我會配合你調整的。”
……不知是否是雲川的錯覺。
當她的掌心,切實地觸及到卡修斯冰冷的機甲表面的霎那,對方的身體,竟因此顫抖了起來。
——就好像很緊張他人的接觸似的。
然而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就在雲川思考,自己的舉動是否太過唐突的時候,卡修斯已經将自己的另一隻手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我不難受。”
卡修斯的态度很平靜,可雲川卻覺得他向來低柔的嗓音,一下子變得沙啞,甚至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粘膩感。
像是蜂蜜滴在天鵝絨上,在細膩的絨毛間緩緩蔓延。
如果用手指去觸碰那滴蜂蜜的所在之處,手指首先感受到的是天鵝絨本身的柔軟,緊接着就是蜂蜜那黏黏的,帶有一點彈性的質感;如果想要輕輕移開手指,就會有種被輕微拉扯的感覺,就仿佛蜂蜜在天鵝絨上編織了一張小小的、粘膩的網,不肯輕易放走任何接觸它的物體。
“我現在……”卡修斯輕輕地說,“我現在很舒服。”
雲川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被兩片火熱的天鵝絨給裹住了,而蜂蜜則絞住她的手指,緩緩縛黏進指縫。
……奇怪的聯想。雲川想。
“那就好。”她抽回手,重新握住方向盤。
卡修斯看了她片刻後,也移開目光。
“沒事就好。”麥考夫松了口氣。
後方,阿比蓋爾欲言又止。她的目光在雲川和卡修斯之間打了個轉,然後她擰過腦袋,按着麥考夫湛容華解厲重新坐回原位。
感覺剛才的氣氛有點怪,怎麼說呢……
臉蛋有點熱熱的。
阿比蓋爾陷入沉思。
可今晚注定不會太平。還沒思考出什麼東西來,原本一直勻速行駛的車輛忽然猛地刹車。
出于慣性,衆人的身體紛紛往前傾——
“發生什麼事了?”解厲臉擠在玻璃上,龇牙咧嘴地罵罵咧咧。
“……前方有大量感染者正在接近。”
雲川緊緊握着方向盤,盯着前方。
——那是一片密密麻麻的感染者群,正以扭曲的姿态向這邊移動。
“坐穩了。”雲川用力踩下油門。
貨車引擎發出低沉的怒吼。雲川直接撞了過去,最前面的感染者就像破布娃娃一樣被撞飛出去,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弧線,黑液濺在貨車的擋風玻璃上,雲川的視線瞬間模糊了一下,充滿腐蝕性的液體很快弄壞車玻璃,但她沒有絲毫猶豫。
車輪下不斷傳來碾壓的感覺,伴随着感染者們痛苦的嘶吼,有些感染者緊緊抓住貨車的車身,試圖攀爬。
雲川猛地轉動方向盤,車身劇烈搖晃,那些抓着車身的感染者紛紛被甩落。
貨車在感染者群中艱難開辟出一條血路。
雲川明白,真正的難題還在後面等着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看向前方的機場:“這輛貨車已經被感染者血液腐蝕,堅持不了多久,全體所有,準備棄車!”
随着她一聲令下!車内所有人都在同時間暴起跳車。
下一秒,卡修斯的飛刀深深刺入貨車。
“轟!”
一聲巨響,貨車瞬間被火焰和濃煙包圍。
爆炸産生的沖擊力如同洶湧的海浪,以貨車為中心向四周擴散。原本正緩慢朝貨車圍攏的感染者直接被炸得肢體橫飛。
燃燒的碎片如雨點般散落,點燃一些感染者的衣服和毛發,讓他們變成了移動的火炬。
卡修斯偏頭望向雲川所在的方向。
在這片被戰火映照得通紅的戰場上,雲川身後黑色的觸手在火光中狂舞。
在熾熱的火中,它們閃爍着奇異的光澤,那是機甲特有的金屬質感與生物的靈動融合的光芒。
……
阿萊城的機場大半都是廢墟。
直至此刻,雲川才發現所謂的“安全區”,竟然是一架停在唯一完好的建築樓頂的飛行器。
而他們最終需要面對的是——
衆人仰頭直面阻攔在眼前的怪物。
它由無數感染者融合而成,體型極為龐大,宛如一座移動的肉山。它的身體結構混亂而扭曲,像是由無數人體的部分拼湊而成。
它的皮膚是黑色的,表面流動着粘稠的液體,每走一步那些液體都會滴落在地上,發出嘶嘶的腐蝕聲。
他們最後需要戰勝的就是這樣的東西。雲川想。
“啊啊啊啊怪物——!”
這時,一直都很配合他們的林艾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她驚恐地睜大雙眼,像是受到極大刺激般轉身胡亂跑了出去!
這仿佛喚醒了怪物。它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回來!”湛容華說着,尾椎後猛然伸展而出的尾巴迅速卷起林艾。
然而,為時已晚。
怪物緩緩擡起由衆多扭曲的人類頭顱組成的腦袋,朝衆人猛然發難!
具有強烈腐蝕性的液體在從怪物身上淌落的瞬間,分裂成數百條液态尖刺,如驟雨般襲來!
解厲白色的機甲在此刻宛如燃燒的烈火,正朝半空瘋狂噴塗出交叉的火力網!
“吃我一炮!”她大喝一聲,架起炮口就是一頓狂轟濫炸。
電磁炮呼嘯着沖向怪物,在那如墨的粘稠表面炸開一圈圈波紋狀的焦痕,恰似夜空中綻放的詭異煙火。
解厲驚呼:“這怪物的腐蝕層好厚!炸不破!”
就在這時,麥考夫如疾風般從側翼掠過。
不知何時,他的機甲【紅影】身後已經多了一對巨大的金屬翅膀。
這大概就是動力機甲較之生物機甲為數不多的優勢之一——雖然無法共生進化,但隻要掌握了機甲的核心代碼,就可以在原體機的基礎上加入新的構成模塊。有時候可以是一對拉風的大翅膀,有時候也可以是一條可愛的魚尾巴。
麥考夫有力的機甲臂緊緊拽着湛容華的機甲。
湛容華共生進化出的金屬蜥蜴尾巴在風中甩動,如靈動的長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