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李府主院少有的熱鬧,一隊丫鬟躬着身子端着一盆盆水魚貫而入。
屋内一個胡子花白的大夫正将手搭在軟榻上昏迷不醒的李三爺腕上幫他把脈。
而軟榻側的黃花梨木桌上則擺着一張信紙,信紙的一角則被一雙纖纖玉手捏住。
那手在紙上揉捏了幾下後,将信紙舉了起來:
“李老爺親啟:
吾無意得了機緣,本該直接飛升上仙,若聽吾死訊不必驚慌,那是吾修煉有成,你追随吾多年,最近又遇這女鬼纏身之事,吾實在無法放心,思來想去隻能借凡身□□一用,你們勿要驚慌,也不必尋找吾的肉身,待此間女鬼事了,吾自會替它尋個好去處。
——木為風”
冷靜的不帶一點感情的聲音響起,那雙玉手的主人緩緩念出信紙上所寫後,笑了。
“就因為這封信,三爺就暈了?”
聽着這問話,剛剛前去縣令府尋找林若草的小厮連忙跪下:“奴才可不敢撒謊,卻是如此。”
“老爺剛回家茶都還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聽下人來禀,說是在珠池拾到了一封信,老爺把這信打開一看,就暈過去了。”
林若草的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兩下,暈過去了,這李三爺是激動暈了,還是因為别的什麼呢?
恰此時一旁把脈的大夫也開了口:“脈象端直而長,這是弦脈啊。”
“李三爺應是驚吓過度了,氣機紊亂,肝氣郁滞,去取筆墨紙硯來,我來寫方子。”
吓到了?
林若草的目光落在這薄薄一張紙上,就為這幾句話吓到了?
他怕什麼?這幾句話不正好證實了木大師确是真大師嗎?他該興奮才是啊。
難道是這紙上有什麼别的玄機她沒看出來的?
上好的桑皮紙,淡黃色的紙張上呈不規則纖維紋理,質地緊密,看起來有一定的厚度。
哪怕她剛剛用力揉捏紙張,紙張也沒有一絲崩裂的痕迹。
應當是墨韻閣産的。
她站起身,朝左側走了兩步,借着窗邊的光看向信紙的左下角。
光線照耀下,剛剛還什麼都沒有的左下角,此刻赫然出現了一個韻字的刻印。
是墨韻閣産的。
她湊近聞了聞,墨也是好墨,但這些都是平常百姓都能買到的,看不出什麼古怪。
她蹙着眉手一點點地在紙上的字迹上撫過,沒有凸起凹陷,不存在隐字的情況。
整封信被她從内到外,翻來覆去看了個遍。
什麼都沒看出來,要硬論起來,也就這落款的風字有些奇特。
像是還沒幹透時被人不小心觸碰了,多了筆劃痕。
“那是我們老爺不小心碰到的。”
似是看林若草一直盯着那塊痕迹,報信的小厮出聲解釋道:
“這信紙拿過來時上面的墨漬還将幹未幹呢,老爺看了之後暈過去了,手不小心在信紙上劃了一道,就多了一道痕迹。”
将幹未幹……
林若草沉了臉,天下名紙分為兩派,一派是文人雅士競相追逐的绮墨軒,以紙張顔色多樣,且上繪有花鳥走獸各類花紋聞名,色彩亮麗,精美絕倫。
而另一派則是将實用做到了極緻的墨韻閣,朝中不少官員的公文皆是用他家的紙張書寫,墨幹快,不易暈染滲色,且紙張韌性足耐磨損。
她曾見過自家兄長使用墨韻閣的紙,哪怕是最次等的紙張,在他書寫完後,不出兩刻鐘墨漬便能幹透。
兩刻鐘,也就是說,這信紙剛放到珠池沒兩刻鐘就被送到李三爺手上了?
“誰發現的這封信?”
小厮楞了一下,他想了想說了個名字。
一個很讓人驚喜的名字。
“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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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救我,救我大師!”
一道驚呼聲打斷了林若草的思緒。
李三爺閉着眼,雙手掙紮着舉起,臉上肌肉猙獰扭曲,像是陷入了極緻的痛苦中一般,嘴裡還不斷念叨。
“糟了,他這是魇住了,快把他的嘴掰開,千萬不要讓他咬到舌頭了,老夫這就為他紮針。”
幾個小厮聽令上去幫忙摁住李三爺,卻被他一手甩開了。
他就像是突然有了天生奇力一般,三五個小厮一起竟也沒能完全摁住他。
無法,林若草隻能撸起袖子往上沖,幫着其他小厮一起摁住了他。
一場鬧劇下來,是弄的滿頭大汗,剛剛的思緒也斷在了那。
幸而這大夫還算有點本事,三針下去,李三爺就悠悠轉醒。
他睜着一雙渾濁的眼睛,顫顫巍巍地看向四周,環視一周後,他看向了站在角落裡的林若草:“我要去見木大師。”
林若草擡眼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明月獨挂,夜色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