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笙站在後門，投擲而來的陌生視線裡，叽叽喳喳的哄弄聲裡，她依舊笑着。

“不好意思老師，自我介紹沒講清楚，我是複學生，但我也是新高二，隻讀完了高一。”

任課老師恍然，沒刁難她，點點頭，讓她回了位上坐好。

回到位上不過兩三步，卻也收獲不少嘀咕聲。

“她是高一讀完了休學的？我還以為她又讀一遍高二呢……”

“是啊，我們還起哄她，真不會的上了講台那得多尴尬哇……”

“那她自我介紹也沒講清楚啊，這也不怪我們吧……”

位置上坐好後，顧清笙看了眼前面的人。

前桌沒有看她，右手撐着下巴，臉朝左邊，看向側窗外。

這個人的視線之内看不見顧清笙，無論餘光還是目之所及。

顧清笙順着視線看了過去，粗壯的樹幹承托茂綠的樹葉，高大的頂端在晨光之下奪目。

風吹過窗外，從窗戶縫裡鑽進來，書頁翻過，打在顧清笙的手指上，她低頭，又擡頭，照着前面人的書上排版，低頭尋找自己的頁數。

一天課下來，顧清笙始終遵循着自己的時間規劃。

對應着每件事情，便利貼上畫滿了勾。最後一節晚自習，顧清笙把便利貼撕下來粘在一個用完了的黃色草稿本子上。

晚自習江柒月在開班會，簡單說了前幾天的摸底考考試情況，拿出幾個人點名批評着。

顧清笙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食指點着手背，掃視着班上同學的背部姿态，從江柒月的口中，把那幾個名字相連接。

“算了算了，呂雲帆你們那幾個我都不好意思說，你還笑，臉皮都跟城牆一樣厚了真是……什麼時候能跟你兄弟林春和一樣，該學學該玩玩，成績照樣好，我就不緻于天天跟在你們屁股後面攆着跑了——”

班上十分給面子的笑了半天，還摻雜着兩個點名人的玩笑。

顧清笙嘴角淺笑，停下手部動作，望向窗外。

江柒月有罵有誇的又說了幾個人，其中有一個談到了她前桌，但她不太确定，正身去看時，她前桌并沒有動靜，她的推測也隻是根據另一個女生望過來的視線。

“不是吧老師，您不能看我中考成績和林梓葉一樣墊底，就拿我現在的高中成績和她并列吧，她可是自從第一次月考就開始進步至今沒掉出年級前十的人，您可饒了我吧，受不鳥啊啊啊啊……”

江柒月笑，“那你還不好好努力，争取成為下一個她，你們兩個可是我高一就開始帶，我誰也沒偏心，怎麼你就是強在地理那一門了，什麼時候把我的英語也放在心上一回啊。”

“我在盡力了老師……”

班會開得像聊天唠嗑的，老師和學生差不了多少年齡，朋友一樣處着，随心所欲地說着話。

半節自習課過去，江柒月收了笑，在除了顧清笙以外看來算是第一遍但其他同學面前卻是又重新強調了一遍的收作業問題。

“跟你們說過多少遍了，作業等到打鈴了再收，每次都是差那麼兩分鐘就開始動，作業收完了人也和鈴聲一起跑了，不到三十秒不到三十秒啊，一個兩個的竄得比兔子還快，生怕那樓梯間把你們給堵死了……”

“我之前也說過好多遍了吧，你們就算在教室待個五分鐘絕對和你們平時下課一樣快，五分鐘之後絕對沒人了……”

底下有人小聲說話學着模仿，江老師眼刀一甩，皮猴們頓時乖了起來，緊閉起嘴。

因江柒月的号令，各科課代表和班幹部站了起來讓顧清笙認個臉熟，然後江柒月繼續撐着講台，換個話題，講起了後面課堂進度的事情。

顧清笙在新的便利貼上寫着重點，跟上課一樣認真記着筆記，不過在江柒月停頓喝水時，她瞥了眼前面的人。

她的前桌托着下巴，臉偏向右側，靠門這邊的窗戶。

空調早就因為江柒月說為了空氣流通而關上，嗚嗚聲從窗戶口吹來，吵嚷的蟬鳴裹着燥熱的風，席卷上顧清笙的耳畔。

她的前桌……原來是一位英語課代表。

晚自習下後，顧清笙一并湧入人流，成功被堵在三樓樓梯間。

她貼着扶手，低着頭看前面人的腳，看見腳挪開向下走一階，她會停頓兩秒緩慢跟上。先踏右腳，左腳未完全挪動，占了半個台階，直到前面的人又下一級，她才讓後腳踩上前腳的地。

顧清笙的右肩挎着帆布包，手順勢搭在上面，胳膊肘向後，方便及時與後面快要貼上來的人分隔開。

出了樓梯間，顧清笙走着，聽見有學生說話提到鑰匙，她伸手摸向包，翻找了會兒，拿出來，繩環挂在手上。

又行走幾步，她擡頭看向天空。

蒙蒙的，燈柱散射的光線把天空透亮，霧色一樣，看不見雲層之後的星。

顧清笙停下。

樹影掃動她的鞋，有說有笑的學生走來，三三兩兩的路過她，一片歡樂的嬉笑聲中，顧清笙停止翻找的動作，轉身看向教學樓。

她逆着人流，靠着路邊往回走。

所有視線有實有虛，向她投來，不是子彈的精準，卻偶有蜂窩般的密集，而無論真假實虛，每個人的前方攻向的都是她的後背。

顧清笙的視野搖晃，樹叢的影被刷啦在身後，天空的夜色模糊，月亮冒出了身，完整的挂在角落。

為避免更多眼神交集，顧清笙拐進一條林蔭道，繞遠走了一條小路從西側門進入教學樓。

樓梯間已經沒人了，隻亮了幾盞燈的教學樓略顯空曠，顧清笙抓住手腕上搖擺的鑰匙，捏在手心裡。

顧清笙體力不算很好，手撐着扶手爬到四樓，但沒有微喘氣，嘴巴一直緊閉着。

剛想走出樓梯口，不怎麼隔音的牆壁把之前嗡嗡的悄悄話轉變了喘息聲。

轉變時，顧清笙還在心裡琢磨着下次可以試着留堂，下一秒就被這突如其來的氣息打斷。

她緊忙掉頭，躲在樓梯口，抵靠着身後的牆，靜靜紮着腦袋，嘴裡不自覺地微微吐出一口氣。

走廊外的光線微弱，最後一盞燈被暗滅，過了一會兒，兩個男生從前門走出來，鎖上門，輕聲說着話，牽着手進了教職工樓梯。

長走廊對面，顧清笙從廁所出來。

顧清笙對着鏡子洗手，她的左胸口上方，黑漆漆的走廊裡，安全通道标識散着微弱的綠光，同樓梯旁的玻璃一樣透明，迎着銀白色的月光。

穿過三樓的走廊走到另一頭再爬一次樓梯，顧清笙專門回到四樓上了個廁所。

顧清笙洗完手看着鏡子，猶豫了一會兒，回頭，不算沿着原路的順路，她穿了四樓的所有教室廊道，走到最盡頭一處。

想着江柒月的學生鎖了門鑰匙放在窗戶邊的囑托，她打開了教室門，沒按燈，借着滿月的光亮，走到自己位置上。

顧清笙把桌洞裡掉出來的藥瓶拿出來，扔進了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