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長雲趕緊回神,忙将剩的餅雙手遞給齊塵月:“齊先生,我認同你說的。”
“誰要吃你吃過的啊。”齊塵月看他這樣沒忍住笑出聲,手卻從沒有咬過的地方揪下一塊放進嘴裡,朝張伯苓露出一個笑容。
荊長雲看着手裡又缺了一角的芝麻薄餅,壓了壓嘴角露出的笑意,又收回手,裝作不經意的在那個角咬了一口。
“更好的知道它才能更好的撕開它。”張伯苓重複了一遍,低頭呡了口熱茶,然後眯着眼望着窗外的天光,“說的不錯,你們覺得怎麼樣才能撕開這片帶着刺的黑暗呢?”
“張先生,我倒不覺得這是一片帶刺的黑暗,這是一個溫良的夜,而我們在争的是一個窺見天光的時候。”荊長雲聽到這,搖搖頭,“我不知道具體要怎麼做,但我知道,既然總要有人流血,那就從我開始吧。”
他剛吃完那個餅,這會兒用溫熱的手捧起稍稍有些燙的茶杯,露出一個笑容,特别惹人喜歡。
張伯苓被他的笑容感染,饒有興趣的問他:“為何說它溫良?”
荊長雲吹吹杯裡的熱茶,吹散那抹熱氣:“因為黑暗裡的國人沒有互相殘殺,而是守望相助。”他擡眼瞥見看着齊塵月,心底默念道,況且……還有月亮。
張伯苓心中豁然:“是了,還有我身旁的四萬萬同胞,我最真摯的信仰。變革總要有人流血,也從我開始吧。”祖國的青年,千萬人都如此,我們定能窺見那束天光。
齊塵月看着荊長雲,心底浮現出初見荊長雲時那個笑容,那個忍着疼卻為了安慰他的那個笑容,讓他念念不忘,真誠熱烈,經久不變,是他最想成為的樣子。詩裡寫的“如果歲月摧殘他,我偏要将他重新接枝。”便是他所期望的。
午飯後他們一同拜别了張伯苓先生,離開了南開。
剛出南開校門沒走幾步,就有一輛汽車停在他們面前,搖下車窗,一隻雪膚手伸出來撐在車窗,一張美豔的臉從車的陰影裡探出來,紅唇輕啟:“瞧瞧我遇上誰咯。”
說罷上下掃了一眼齊塵月,露出一個笑容:“齊司令,今天這身也是好看極了。”她往齊塵月身後看去,發現那人盯着自己,轉頭問齊塵月這人的身份,“呦,這小子好看的緊,哪裡來的?”說罷還朝齊塵月笑嘻嘻的眨了個眼,補了一句“沒你好看。”
“你之前沒去荊夫人的生日。這荊家的大兒子,荊長雲。”齊塵月笑着回答,“小關爺,你這是去哪?”
關若飛看着荊長雲,眼底帶着些說不清的情緒,又揚起嘴角退了進去,推開車門:“哎呀,别喊人家小關爺,喊關小姐。我去東方大戲院看戲,沒事兒的話陪我一塊兒去看看呗,帶上這位荊少爺一塊兒。”說着拍拍旁邊的位置,向齊塵月示意。
齊塵月歪頭朝荊長雲問道:“阿雲想去看看嗎?”
荊長雲聽到齊塵月的稱呼便知道車裡人的身份,露出一個笑容:“好,那便去看看,我許久沒有看過戲了。”然後幫齊塵月擋住車門,讓齊塵月進去,自己走到前面坐。
關若飛着一身綠地織金旗袍,綴着珍珠扣子,金線繡着海棠的花邊。脖子上配着滿綠翡翠珍珠鍊,戴着相配對的耳飾,剛做的手推波浪紋發式沒有什麼裝飾,把重心放在了臉上。
她是個很健談的人,一路上的話題都沒停止,總是有說不完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幾次把齊塵月逗的樂出聲。
南開裡東方大戲院不遠,一會兒車便停穩當了,三人來得晚,進門便去二樓的包廂,剛坐下就有夥計上好熱茶和點心。
關若飛從包裡拿出一盒仙女牌香煙,抽出一根,身旁的夥計馬上遞來火點燃。齊塵月微微皺眉,往遠一點的地方躲了躲,把目光挪到戲台。台上已經準備好,随着配樂聲起,一個着粉衣刺繡花卉紋的閨門旦邁着小步子走出。他覺得台上的人有些眼熟,但濃厚的妝面讓他不敢确認,今日戲目裡的第一出是《牡丹亭》,這位的扮相應是杜麗娘。
荊長雲在齊塵月身後,探頭過來,低聲道:“齊先生,我聽不懂,也看不懂,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麼?”
“聽不懂還跟着來做甚?看齊司令看的這麼牢?”關若飛按滅手裡的煙頭,手撐在小茶桌上笑着打趣道,“快坐過來些,喊我聲姐姐,我給你講。”
“關小姐呀,你可别逗他玩了。”齊塵月回頭看着荊長雲求助的眼神,笑着幫他解圍。
“齊塵月啊齊塵月,你可小氣死啦!”關若飛柳眉微挑,嗔怪他一句,揀起一小塊棗泥糕吃起來不說話,轉頭看向舞台。
“齊先生,你還沒回答我呢,可以給我解釋一下唱詞嘛?我真的聽不懂。”荊長雲湊到齊塵月耳邊吹吹氣,“塵月哥。”
齊塵月沒轉頭,直接避開他,耳廓有些微紅:“知道了,給你解釋,别湊過來。”他被那聲塵月哥驚的漏了幾拍子心跳一般,想來覺得他是故意的。
下方的杜麗娘扇着折扇對着小丫頭道:“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瑱。”
“這是說她穿着好看的紅染裙子,戴着亮晶晶的好看的頭飾。”
“可知我常一生兒愛好是天然。”
齊塵月露出一個笑容:“她說她愛美啊是天性使然。杜麗娘是個可愛多情又自愛的小姑娘。”
下面唱着“池館蒼苔一片青”,“惜花疼煞小金鈴。”……齊塵月便跟着唱詞慢慢解釋。
到那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時,合着杜麗娘的聲音輕聲念道。
荊長雲俯在齊塵月的椅背上聽他講,講到杜麗娘感歎春色正好,自己同這春色這般美好卻無人欣賞,青春虛度。待杜麗娘睡去,睡夢神晃晃悠悠的上台,引來了一個白面書生,又引着杜麗娘兩人緩緩靠近,撞到一起。
“那個白面書生就是故事的男主了,他的名字叫柳夢梅。”
下面柳夢梅舉着綠柳枝喊道:“啊姐姐,小生哪一處不曾尋到,卻在這裡,恰好在花園内,折得垂柳半枝。”
……
突然齊塵月停下了解釋,恰好荊長雲覺得奇怪:“齊先生,那柳夢梅怎麼把杜麗娘抱走了。”
齊塵月要不是看着他滿臉的求知欲,真會以為他是故意的。
關若飛聽他問,掩嘴笑道,往這邊靠靠,一字一句道:“抱下去當然是共,赴,雲,雨,啦。”
荊長雲呆呆的點頭:“哦,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