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淡淡掃過全場,周身威嚴不減,目光緩緩落在太子身上。如今的太子匍匐在地,依舊氣宇軒昂,不似那籠中鳥苟且偷生,反而像是雨後青竹生機盎然,任憑外界波濤洶湧,始終屹立不倒。
她目光所及之處,衆人低頭垂眸,大氣不敢喘。太後輕輕擡手,珠翠微響。
“皇帝!”太後緩聲道來,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直透人心,讓在場衆人皆感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全身。
“三公主已供認不諱,皇帝打算如何處置?”
聞言崇熙帝目光微微閃爍,沉吟片刻,道:“三公主犯下大錯,理應嚴懲,但念其初犯,且年紀尚小已然悔過,太子乃諸皇子公子表率,不如就讓太子代行,前去永安侯府登門道歉。”
全場屏息,衆人靜待太後裁決。
這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崇熙帝自不會因為幾個勳貴小崽子的幾句話就坐實了這罪名,如今也不過是做做樣子,将此事徹底歸于孩子之間的玩鬧。
至于太子,不過順便敲打一二罷了。
太子聞言,身體微微一震,擡頭望向自己的父親,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太後将太子神情的黯然盡收眼底。
崇熙帝心中已有定奪,目光瞥向太子,居高臨下道,“太子,你意下如何?”
聽到問話,太子挺直的腰背慢慢彎下去,恭敬答道:“兒臣遵旨,定不負父皇、皇祖母所托。”
這時一道聲音響起,“太子乃一國儲君,自沒有向朝臣之子認罪的道理!”太後滿意太子的識趣,但太子終究是儲君,她轉頭看向崇熙帝,打斷二人的對話,“三皇子也是三公主的兄長,又無儲君之尊,依哀家看倒是比太子合适!”
崇熙帝擡眸看向太後那雙滿是虛情假意的眸子,沒有出言拒絕,畢竟太後的要求也不過如此,先打一棒子再給個甜棗,像馴狗一樣訓太子而已。
見崇熙帝乖順,太後眉眼間的涼薄略略消融了兩分。
“三公主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每日于長街罰跪兩個時辰。公主行事無狀,陳美人教養無方,抄寫宮規百遍,以儆效尤!”
這些懲罰對于陳美人母女不過是日常而已,根本算不上懲治,重要的是這背後的意義。
這代表着三公主認罪,是皇族的棄子,推她出來承擔所有怒火。宮人們踩高捧低各有主子,其中不乏忠于勳貴的人,他們暗中的刻薄,明面的忽視,故意的刁難将會接踵而至。
所有人都知道不是三公主之錯,但總有自作聰明的人,想要借機讨好蕭氏,這對于陳美人母子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三公主身子微微一僵,聽到早已預料的結局還是會讓她不自覺恐慌,她也不知道這個選擇的背後是光芒萬丈的未來,還是陡峭險峻的萬丈懸崖。
現實容不得她多加斟酌,隻能在三皇子警告的目光中緩緩低頭認罪。
已經得罪了蕭郎君,三皇子這個未知她必須抓住。
是無根浮萍還是救命稻草,尚未可知。
第二天三皇子便帶着三公主前來永安侯府道歉,他孤身走在前面,輕車熟路進入書房,後面跟着低眉順眼的三公主。
“殿下動作倒是快!”蕭允碩目光落在一進門就跪在地上認罪三公主身上,随口挖苦道。
三皇子可不管那些,他自己找位置坐下,擡首便對上蕭允碩的目光,無所謂道,“有人認罪,自然就快喽!”
三公主依舊跪在那裡,沒有人叫起,她低垂着頭不敢自作主張。
宮裡人都說她骨頭軟,隻要能活命,她誰都跪。跪得多了,她早已熟知怎麼跪能讓自己舒服一些,可是她今天沒有像以往那樣投機取巧。
蕭允碩淡淡道,“就怕是威逼利誘。”
聽到蕭允碩這麼說,三皇子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要不說蕭郎君有經驗呢!”
蕭允碩勾唇一笑,擡首示意下人扶三公主起身,木枝上前扶起三公主坐在三皇子下首的太師椅上,又給上了熱茶,特意備下幾樣易克化的小點心。
三皇子言語中的譏諷毫不掩飾,畢竟在琅琊王氏的推波助瀾下誰人不知蕭三郎君弑母一事?
“所以殿下這是承認威逼利誘了?”蕭允碩眯着眼睛,陽光透過窗棂落在衆人身上,有些刺眼。
聞言,三皇子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指了指跪着的三公主,道,“人證物證俱全,當事人都認了,蕭郎君又在懷疑什麼?”他笑了笑,目光滿是對生命的漠視,“郎君該不會在懷疑本殿吧?我身為三公主的皇兄,特意來此代其向蕭三郎君賠禮,盡一番兄長之責而已!”
“我竟從不知三公主與三皇子關系竟這般好?”蕭允碩的目光再次落在三公主身上,其仍和之前那般垂下頭。
那日大鬧國子監不過是臨時起意,所有人都知道這事最後隻能是龍頭蛇尾結束,隻是扯着那些莫須有的虎皮玩而已。
崇熙帝能低頭服軟,也是好兆頭不是嗎?至少有自知之明,在他前期布置沒有完善好的時候,他并不想看到一個蠢笨而自大的傀儡帝王。
三皇子笑了笑,“自家兄妹,關系自然親密!身為兄長,難免為底下的弟弟妹妹多挂念幾分!”三皇子從袖口中拿出信封放在桌上,“郎君不妨看看,這也是我的誠意!”
蕭允碩不得不承認,再心狠的人都有弱點。三皇子性格暴虐,他宮裡的宮人每年都要換兩三批,偏偏這樣一個人為了六公主讓了一步又一步。
他伸手接過信封,打開隻看了一眼便合上。
“郎君這是肯原諒公主了?”三皇子認真地看向蕭允碩。
“公主身份尊崇,金枝玉葉,某乃一介白丁,豈能公主屈尊低頭!”蕭允碩擡手撣去袖口的灰塵,好整以暇道。
“像蕭郎君這般的白丁之身隻怕不多啊!”三皇子垂下眸子,眸中的狠戾一閃而過。
三公主從始至終都垂下頭,像一尊沒有生氣的木偶,除了最開始的跪地賠罪,再未發一言。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在宮中受過的刁難何其之多,她何止跪過臣子,宮中末等仆役她都跪過,隻要能讓她活,她都能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