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哭了?”
斑駁淚珠落在蕭綏的虎口上,宛如落在九嶷山的竹林上,點點淚痕,終成湘竹淚。[1]
此刻,崔清漪積壓在水下的情緒躍出了水面,悄然形成一團波紋,雜糅在她的眼淚中,既有失意,也有得意。
她伸手回抱着蕭綏,渾身顫抖地索取他懷中的溫熱:“有些冷。”
蕭綏“嗯”了一聲,手上便用了些力。
崔清漪頭痛得很,感覺自己應該是發燒了,但信還在她袖子裡,她現在還不能睡去。
思慮再三,她伸手捂住了蕭綏的雙眸,悶着說了句:“衣裳有些累贅,我想脫下來,王爺不許看。”
蕭綏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反駁,任憑她拉着被褥蒙着自己的頭,窸窸窣窣脫了許久。
那些信被她塞到了褥子下面,外衫也被她扔在了後面,見蕭綏很是聽話,于是她便掀開一個被角,冷着身子靠了進去。
涼氣忽至,蕭綏被她困在身旁,兩人的頭蒙着被褥,雙眸含着水汽看着對方。
在黑暗中,視線倏然失色,取而代之的便是兩個人的心跳聲,亦步亦趨,宛如雲鬓上的禁步,纏繞綿長,兜兜轉轉。
回神的瞬間,出現了碎玉聲。
“王爺,林大夫如今走到哪裡了?”
細弱的聲音傳來,蕭綏将被褥掀開,向下摟住她的柔軟,聲音如冬日溫泉一般,溫潤蕩漾。
“已經在揚州了。”
“揚州……我隻在書中見過,還沒有去過呢。”崔清漪合上雙眸,邊枕着他,邊扔出魚餌。
“日後,我帶你去揚州。”蕭綏将她身子向上抱了抱,兩人的距離近的不分彼此。
“王爺在揚州的時候,可有發生過什麼趣事?”
“趣事?怎麼想起問這個了?”蕭綏疑惑。
“日後我們去揚州,還能去再看一看。”
“揚州好風光,可惜……”
“可惜什麼?”她沒放過他說的任何一個字。
“本王在那裡,隻是一個他鄉之客,并無什麼趣事。”[2]
崔清漪不信,細着聲音反駁:“王爺走到哪裡,都是惹人注目,怎麼反倒成了他鄉之客了?”
蕭綏笑了笑,糾正道:“卿卿這是打趣我?”忽而又想到了什麼,微微歎了口氣,“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3]
“王爺為何這般慨歎?”崔清漪有些摸不準蕭綏的意思了,他怎會平白地說這些話?
這不該是他能說出來的。
還是說,他去揚州,另有目的?
“沒什麼,隻是想到了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接下來?
他口中的“他”究竟指的是誰?
“是徐家嗎?”她小聲猜測。
蕭綏輕聲“嗯”了一下:“是也不是。”
“說到徐家,突然想起一件從前事……”她往他懷裡蹭,示意他從身後攬着她。
“什麼事?”
“王爺從前說幫着陳師傅找一找他的侄女,如今可有消息了?”
“還沒有。”
她心頭一顫,回想到那些信,就知道蕭綏并未說實話了。
崔清漪的眼皮灼熱着,但并不死心,于是強壓着心中的奔湧,沉靜道:“王爺在揚州的時候,見過雲家人嗎?”
“未曾見過。”
這也是奇了。
蕭綏未見過父親,那父親為何會找上他?
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
崔清漪歎出熱氣,氣息背後,是她的柔軟。
蕭綏蹭了蹭她的發絲,手下的溫度卻越來越高,他低頭瞅她,發覺女孩輕睫上挂着亮星,臉上滲透着血色,似睡非睡。
“卿卿?”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見她呼吸急促,于是溫柔地将她的身子放平。
“好冷。”
“别亂動,我去去就來。”蕭綏出門撷來冷水和帕子,小心翼翼地将她從裡衣中剝了出來,又是哄,又是擦的,一頓折騰,這才把崔清漪安頓好。
于心,他還是有些慚愧的,當時若早些來沁水居,興許她就不會受寒發熱。
于理,是他占了上風。
崔清漪眼皮越來越沉重,後來發生了什麼,她有些記不清了,印象裡隻有蕭綏那滾燙的手掌,将她翻來覆去,引得身子在月白中略帶點悶紅。
天色越發白,興許是昨晚下雨的緣故,從遠處看來,竟有些像墳前點燃的白煙,既模糊,又驚厥。
蕭綏幾乎一夜未睡,他側躺在她身邊,默默地看着床上的女子,隻見她氣息虛緩,臉上的紅潤也悄然褪去,不由得讓他想到今晚發生的事。
醉生夢死之時,他翩然躺在了玉蘭閣的被褥上,手心傳來的刺痛讓他一下子醒了過來。
他在黑暗中悄悄看着她穿戴整齊,緩步走向了書房,他不想戳破她,以為她稍會兒就回來,等了許久,并不見她身影。
再三考慮,他還是起身去了書房,入目便是她的瘦弱的背影,轉而卻是她那雙驚慌失措的眸子。
他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氣。
不過後來,他便妥協了。
蕭綏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知道燒已經退了,緩緩起了身。
穿戴整齊後,他還是有些不放心,俯身吻了吻她的臉頰,才離開。
晨光初現,霧氣一散而去,沁水居外的小丫頭也起了個大早,說是王爺的安排,今日務必要把池中的殘荷給清完。
幾人叽叽喳喳,昙雲聽了,連忙讓她們歇了嘴,敲門便準備進沁水居,門還沒開,就被六安吓到了。
“昙雲!來,有事和你說。”六安招了招手,昙雲不情不願地繞道走近了他:“什麼事?”
“王妃今早才睡下,王爺說别去打擾王妃,王妃若是醒了,讓我去東宮報一聲。”
昙雲好奇:“為何今早才睡下?”
六安半掩着面,笑了笑:“兩人昨晚應該是吵架了。”
“什麼?”
怎麼又吵?
見昙雲面露苦色,六安立刻回道:“我還沒說完呢。兩人昨晚在書房說了半晌,後來王爺陰沉着臉将王妃抱回了沁水居,今早王爺出來的時候,臉色倒是挺好。”
“估計這會兒又好了。”
昙雲瞥他:“你知道的倒是多。”
話落就要離開,又被六安拉了回來:“剛和你說了,别去打擾王妃,你怎麼不聽呢?”
昙雲伸腿踢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