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染點點頭,繼續吃,卻又聽得那磁嗓不鹹不淡地補了句:“難得,還能想起我。”
她咬斷面條,慢慢地嚼,吞下,然後才輕聲地說:“我天天都在想你。”
她看向沙發。
那邊男人不以為意微一勾唇,低頭理理袖口,又一手搭上沙發背,翹起二郎腿,偏頭看着一邊,這才漫不經心道:“吃飯的時候不要瞎講話,容易嗆着。”
陸染:“……”
等陸染吃完擱下筷子,沈冽站起來,說:“我來收拾,你去換衣服。”
走到床前,看見連湯都不剩的面碗,他挑了挑眉,“我回頭倒要給媽打電話問問,娘家是不是不給你飯吃?”
陸染正下床,動作一頓,沒底氣道:“是我自己不想吃。”
“又是苦肉計?”沈冽哂笑,“不過你别說,這次還真管用,我還真有那麼一點心疼……”
“心疼我?”陸染眼裡幾分欣喜。
沈冽淡淡轉回頭,看着空面碗,“我心疼這一大碗面,被人吃得一幹二淨,連個遺容也沒留下。”
陸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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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無言,回到鲲栖公館。
處處都有自己哭過的身影,陸染在客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埋着腦袋說:“沈冽……哥哥,我們談談吧?”
男人沒說話,卻有動靜,她疑惑擡頭,見對方正在解腰間皮帶,驚道:“你,你幹嘛?”
沈冽抽出皮帶,又開始單手解襯衣紐扣,漫不經心地露出挺括胸肌,他聲音懶倦:“我先洗個澡,待會兒再談,可以吧?”
他轉身要走,卻又停下,回頭看過來:“還是說,你想跟我邊洗澡邊談?”
“……”陸染望着男人硬朗胸膛咽口水,眨巴兩下眼,連連搖頭,“我我我我我等你。”
因為心裡有愧,她本能地不想與他親近。
沈冽繼續邁步去卧室,走遠了才傳來一聲輕哂:“結巴什麼,我又不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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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冽洗完澡穿着浴袍出來,桌上等着他的,是一式三份的離婚協議書。
他在陸染對面坐下,拿起一份,一隻手繼續按着毛巾擦頭發,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笑。
陸染不懂那聲笑什麼意思,隻覺得聽起來冷得透徹。
大緻掃了兩眼,沈冽擡眸看對面那小東西。
見她身子坐得那叫一個僵直,表情慘白沉重,比他早上查房提問時那些個實習生的表情有過之無不及,恨不得地上有個洞直接就遁入了。
他揚手,把協議書随意丢在矮幾上,說:“怎麼不打印個一百份,那樣我連撕都懶得撕,說不定就簽了。”
“離婚協議書一般都是打印三份,夫妻雙方各留一份,另一份交到結婚登記部門備案。”陸染小聲解釋。
男人扔了毛巾,随意抓兩下頭發,起身朝她走過去,貼身坐下,偏頭湊近道:“聲音這麼小,我在那頭都聽不見,故意的吧,想讓我靠你近點兒?現在滿意了嗎?嗯?”
陸染聳了聳肩,耳朵被對方呼吸弄得有點癢,“沒有故意……那我再說一遍……”
“不需要再給我科普了,新晉離婚大師陸染小姐,我更想知道,為什麼。”
沈冽擡手,搭在女孩兒後方沙發背上,看她因自己的動作而縮了縮肩,又往旁邊挪臀。
他按住她薄肩摟回懷裡,不讓再挪動一分一毫,“說了你聲音小我聽不見,坐近點,跑什麼?”
陸染隻好不動了,清了清嗓子,提高點音量說:“我暫時不會選擇跟顧家坦白,又怕哪天被發現後連累你,還是離婚了好,而且,我也不想在你面前繼續冒充顧菲菲來惡心你。這就是我的想法。”
“……”
握住她肩頭的那隻手松開了,又重新搭上沙發,陸染被男人這小動作搞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沈冽身上的沐浴露香,還是她挑選的。
多少個夜晚,這香味在兩人糾纏碰撞的身體之間彌漫,如今聞着也心神蕩漾。
可她又十分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且也沒資格再貪戀這一切。
沈冽站起來,幾步走到落地窗旁,等自己把怒氣都咽下去了,才回身說道:“紙不包住火你不知道嗎,有一天總會被所有人知道真相,為什麼還要繼續欺騙?”
“沒有什麼是絕對會發生的,也許呢,也許永遠不會被發現……”
陸染雖然這麼說,漸消的聲音已經出賣她沒什麼底氣的事實。
沈冽冷聲嗤笑:“僥幸心理。”
陸染平靜道:“死到臨頭,依然會抱有僥幸,這就是我這種人。我的生活充滿了不确定,不确定明天還有沒有錢吃飯,有沒有追債人會找來打我一頓,有沒有地方好好寫作業和睡一覺,還有沒有學可以上……總之,不抱有僥幸,就隻能閉眼等死。”
她是這樣,她想羅聖美也是這樣。
不等沈冽說什麼,她又繼續道:“其實,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我知道真顧菲菲死了,所以我自告奮勇告訴羅聖美我可以去替身,前提是我爸欠她的錢一筆勾銷,她也可以給顧家一個交代,一舉兩得。”
沈冽:“……是嗎?”
陸染垂下頭:“沒想到吧,我人品這麼惡劣,是不是有種,以前喜歡我是你瞎了眼的感覺?”
沈冽半晌沒講話,過後一聲哂笑。
“我隻有一句話給你,去坦白,還不算太晚。”他道。
“如果,我不呢?”
陸染的手指,都快被自己掰斷了。
沈冽轉頭面向窗外,閉了閉眼,才又道:“不用着急給我回答,我給你時間,好好考慮。坦白之後,無論任何後果,我能幫你承擔的,我來承擔,必須你自己承擔的,我陪你一起。”
陸染猶豫後,依舊輕輕搖頭。
沈冽氣笑,怒道:“那還談什麼,有什麼可談的?”
又瞥見那幾份離婚協議,氣更不打一處來,走過去拿起來,三兩下撕碎,擡手一揚,飛舞的紙片籠罩兩人,慢慢落地。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女孩兒臉頰,在這些如雪般飄揚的碎片下,沉聲問她:“我妻子是顧菲菲,你又不是顧菲菲,你憑什麼跟我提離婚?”
陸染眼裡閃過一抹茫然,啊,還能這樣。
沉默對峙一陣,沈冽也懶得再說什麼,松開手,準備回房間,又被一聲顫顫抖抖的“沈冽哥哥”叫住——
陸染:“我想暫時先住樓下,可以嗎?”
他第一反應竟是佩服她,用最害怕的語氣跟他提着最傷人的要求,她竟然要跟他分居!
靜默幾秒,他轉身,壓着眼眉質問:“樓下是留給陸染的,你現在是陸染嗎?你敢告訴大家你是陸染嗎?”
陸染忍了又忍,還是崩潰,說:“沒資格跟你提離婚,因為我是陸染,沒資格住在樓下,因為我是顧菲菲,那我到底是誰啊,我到底是誰!”
她扯着嗓子哭喊出來,又因為哭得太多,嗓子早已沙啞。
她也曾無數遍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想不明白答案。
沈冽皺了皺眉,上前一步想抱,女孩兒卻往後退,躲開。
他收回手,煩躁地撸了兩把濕發,“随便你。”
“謝,謝謝,沈,沈冽哥哥。”
陸染一邊抽泣一邊道謝,可憐可愛的小音兒又給他聽笑了,搖搖頭,一個人回卧室繼續獨守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