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夜來香的音樂如輕柔的風,似有若無地飄進耳中,帶着幾分缱绻與悠揚。
侍者将尹岑引入内室後便悄然離去,随着門輕輕合上,室内瞬間被寂靜籠罩,仿佛與外界的喧嚣徹底隔絕。
前廳與内室之間,隔着一扇用上等金蠶絲織就的屏風,絲線在微光中閃爍,如夢如幻。
透過屏風的朦胧,隐約可見裡面有個高大的身影人靜靜坐着。
後花園新裝修的酒會所她是第一次過來,繞過屏風,走進内室,她瞬間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包間的舉架極高,擡頭望去,仿佛能觸碰到遙遠的天際。
裝修極盡奢華,繁複精美的燈飾垂下冷冽的光,宛如夜空中的寒星,周圍的軟飾品在柔軟厚重的地毯上投下暗沉的陰影,為這空間添了幾分神秘與靜谧。
視線再往前,隻見一個男人仰躺着,毫無顧忌地癱在沙發上。
他額前的碎發随意垂下,幾縷發絲落在眼睑上,眼睛微閉,黑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随着他的呼吸輕輕顫抖。
灰色襯衫的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領口處一片淩亂,袖口随意地撸到小臂,露出一截冷白的肌膚,在燈光下泛着微光,再往下。
他的一雙長腿大大咧咧地伸在茶幾上,一隻随意搭着,一隻微微曲起,一幅漫不經心地姿态。
整個人透着難以言說的破碎感,仿佛被世界遺忘在這寂靜的角落,有種自我放棄的孤獨和凄涼。
面前的茶幾上,擺放着幾瓶雪樹伏特加,透明的玻璃瓶身折射着燈光,其中一瓶還剩一半,看來這些酒大多都進了他的腹中。
伏特加酒性濃烈辛辣,通常調酒師會将其與其他飲品混合調配,可他卻直接純飲,這般飲法,足見他内心的煩悶。
人在飲用高純度烈酒時,理智的防線往往會被輕易攻破,情緒也會随之肆意放縱。
尹岑看着眼前這一幕,心中不禁泛起一絲笑意。
不過是兩人拌了幾句嘴,他卻一副天塌了的模樣,難過得如此徹底。
薄聿川似有所感,動了動身子,像是反應慢了半拍,才察覺到有人進來。
燭火輕輕搖曳,昏黃的燈光在他身上跳躍。他微微偏頭,眼睛布滿血絲,紅得有些吓人,目光遊離,像是迷失在茫茫大霧中。
過了三秒鐘,那渙散的目光才逐漸聚焦在尹岑身上。
他輕輕哼笑了一聲,笑聲裡帶着幾分自嘲與無奈。
緊接着,他連忙把腿從茶幾上拿下來,高大的身影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赤着腳,腳步踉跄,跌跌撞撞地朝着尹岑走來,顯然已經醉得十分厲害。
尹岑被他這突然的舉動驚了一下,下意識地趕緊迎上去,想要虛扶他一把。
“慢一點。”
薄聿川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雙臂一繞,動作靈活地抓住尹岑的兩隻胳膊。
他三步并作兩步,将尹岑往身後的沙發上一按,語氣帶着幾分不容置疑:“坐。”
尹岑剛想站起來,想着要安撫他好好休息,可還沒等她起身,又被薄聿川按了回去。
突然,薄聿川雙膝一軟,直直地跪在尹岑面前,雙膝在地毯上發出悶悶地聲音。
他雙手撐在她身側,将她困在沙發上,控制住她的活動範圍。
尹岑剛要開口說話,薄聿川卻豎起食指,輕輕放在唇上,醉醺醺地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酒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與那若有若無的沉香交織在一起,無孔不入地鑽進尹岑的鼻腔,侵蝕着她的嗅覺。
“我知道,你接受和我結婚,下了多大的決心,這樁婚姻裡,不管誰是受益者,受委屈的總是你。”薄聿川緩緩開口,聲音帶着酒後的沙啞,卻又格外清晰。
果然,他是真的喝多了,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尹岑坐在沙發上,身子一動不動,隻是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滿是複雜的情緒。
薄聿川微微喘息着,臉色有些蒼白,像是大病初愈。
半晌,他又開口了,聲音暗啞沉靜,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忏悔:“岑岑,對不起。”
我是失心瘋了,才想要完全占有你。
我知道我小心眼,嫉妒心強,不該總是質疑你,或者說懷疑你對婚姻的忠誠度,退一萬步來講,哪怕你不忠誠又怎麼樣呢?不是一開始就說好的嗎?我怎麼能變卦,索取的越來越多,不僅要你的人,還要你提供情緒價值。
我隻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不想你忽略我,卻忘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有自由交友的權利,你有獨立的靈魂,你不是我的附屬品,我把你的位置擺錯了。
她咽了咽口水,說:“你沒有對不起我。”
*
辛月生性冷情冷感,素來是個極為理智的人,她這一生卻做過兩件極為沖動的事,一是接受聯姻後又強行離婚,二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一天,她決絕而又無助,将利刃狠狠刺向自己脆弱的脖頸,那一刻生命的活力随着血液,如決堤的泉水般不斷流逝。
當他回到家時,映入眼簾的是辛月的屍體,她靜靜地躺在沙發上,雙眼圓睜,仿佛還在凝視着這個讓她失望的世界,身體早已冰涼,沒了一絲溫度。
他就這樣守着那具冰冷的屍體,整整過了三天才被鄰居發現。
此後,他無數次思索母親離開的原因,探尋她那支離破碎的前半生,也認真思考過生活的意義究竟為何。可最終他得出的答案是,一切都沒有意義。
人類總喜歡給萬事萬物賦予意義,讓戰争有正當的理由,讓掠奪變得合理,讓苦難有價值,甚至還要求半大的孩子去背誦這些所謂的意義。
但實際上一切皆無意義,包括這個看似繁華卻又冰冷的世界。
他曾無數次渴望能追随母親的腳步離開,這個念頭在他心中萦繞了許多年。
盡管世俗無法評判她是否是一位合格的母親,但她是陪伴薄聿川長大的人,是給予他生命的人。
隻是這段母子相伴的時光太過短暫,給他留下了一生都無法逃避的創傷。
“我常常獨自坐在老宅院門口,滿心期待地想象着她來接我。”薄聿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像是從歲月的深處傳來。
尹岑怔怔地看着他微紅的眼圈,鼻子猛地一酸,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
薄聿川扯了扯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擡起手,用指背輕輕擦拭着她的淚水,動作輕柔得仿佛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後來我長大了,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突然就舍不得離開了。”
“你不要哭,”他的語氣裡滿是心疼,“我向你道歉,不是為了讓你原諒我,而是我願意承受你所有負面情緒的宣洩。”而不是平白無故讓你傷心落淚。
他依舊跪在尹岑面前,緩緩擡起頭,小心翼翼地靠近,喉結上下滾動,像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滾燙的氣息撲面而來,近在咫尺。
尹岑微微前傾,輕輕啟唇吻了上去。他的唇同樣熾熱而柔軟,帶着讓人安心的溫度。
他伸手扶住她的後腦,溫柔而深情地回應着這個吻,那吻裡飽含着他所有的溫柔與虔誠,如同一陣陣熱浪,在尹岑的心上緩緩蔓延開來。
尹岑微微張開唇,舌尖輕輕舔舐他的唇,雙手捧住他的臉,不期然摸到一手濕意。
這個吻,甜蜜中帶着鹹澀,酸澀得讓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