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掩映之下,一座廢棄補給站極為尴尬地卡在兩座山之間。
幾架星艦胡亂停放在補給站面前的壩子,補給站窗框内的玻璃殘片邊緣早已被風沙磨的圓鈍,模糊的污迹爬滿了掉皮的牆壁,灰塵有一指厚的地面上,被油污浸透了的氈布鋪在上面。
高壯的邋遢男人迫不及待打開了罐頭,“這是冬天生産的呢,我好像聞到了,它們還活着的時候流淌鮮血的味道。”男人陶醉地嗅聞着罐頭,閉着眼感慨,一叉子準确無誤地叉下去,似乎連罐頭底都要被穿透。
他囫囵地吞着生肉,胡子睫毛上都是甩出來的血水,比起人,他更像是未開化的愚鈍野獸。
有人不滿他吃的汁水飛濺,黑着臉靠着一根鋼管眺望窗外,灰撲撲的群山上,整整齊齊的樹苗迎風招展,苗木剛剛抽芽,看來剛栽上不久。
窗外風景千篇一律,倦怠與疲憊席卷了大腦,飽脹的男人們眼皮越來越沉……
“咚、咚、咚。”上樓梯的聲音。
昏昏欲睡的男人們立刻驚醒,警覺地看向樓梯。一個黑發柔軟,身形清瘦有着白淨面龐的青年緩步上來,面無表情,是孤兒院裡那個率先服軟的人。
男人們意味不明地交換了視線,然後哄堂大笑。
“怎麼找過來的呀,小子?趴在地上像狗一樣聞我們的氣味嗎?”
“想吃嗎?賞你一箱,過來讓我弄一次,劃算嗎。”先前吃生肉的男人極為下流地撓了撓□□,又轉頭去抓瘙癢的頭皮。
一群行為語言粗野又粗魯的男人臭烘烘地聚在一處,着實有些辣眼。
那青年絲毫沒被他們惡俗的話影響,隻是沉聲道:“絞架獵人的殘部已經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嗎。”
先前惡意打趣的狎昵氛圍立刻被驚愕代替,有人坐直,問:“你是誰?”聽上去有些驚疑不定。
“你的吊墜沾上了太多泥垢,繩子也該換了。”
被說的那個人低頭看着自己敞開的毛茸茸的胸膛,笑開了。“認識我們的标志啊。”
一把造型奇特的鈍刀從青年左耳處急速旋轉着劃過,利刃破風,撩起了他耳邊的黑發,那刀在空曠的房間内猛地拐彎,又從他另一側耳朵擦過,直直地飛回一個幹瘦矮小的男人手裡。
矮瘦男人目中的威脅絲毫不掩,按理說這樣一把拉跨的破刀不該有如此威力,但男人明顯是在無聲提示青年,他們是一群2s級精神力的人。
“小偷也配在我面前站着嗎?”
這句輕飄飄的、不帶感情的話卻仿佛踩了馬蜂窩,男人們瞬間炸了鍋,曾經自诩最強星盜團的絞架獵人被一個年輕小輩如此貶低,無疑是在把他們的臉與尊嚴摁在地上踩。
矮瘦男人勃然大怒,起身想給青年一個刻骨銘心的終身教訓,指骨捏的咔咔作響。
青年直面迎上男人瞬間兇惡的眼神,緩步向前,扣住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腕,一扭。
清脆的一聲咔哒,地上出現造型奇特的一隻表。
盜賊們隻覺得周身浮動的空氣中,無限的粒子開始狂顫,不受控的警告氣息将寬敞的補給站充塞的滿滿當當,平平無奇的青年一刹那就大變模樣。
冷白如月的膚色,上挑的藍眼睛鋒芒畢露,細窄高挺的優越鼻梁下是肅殺淺色的薄唇,立體的下颌。平整度極高的面部加上無可挑剔的五官,帶來的視覺沖擊也更明顯。
敞開的防風衣下,一截細韌的腰肢若隐若現,原本索然無味的黑色T恤被流暢緊緻的肌肉勾勒的奪人眼球,倒三角肩腰,長腿筆直,随意盤起的丸子頭不知怎的忽然崩斷發繩,藍色的發絲傾瀉而下,如湍急的瀑布落滿了肩膀和後背,一路吻到腰下。
完美的人……連指尖都被神刻意雕琢,吹走灰塵似的吹走一切瑕疵。
盜賊們面對一個美得驚心動魄的人卻根本生不起半點下流調戲之心,一股來自本能的恐懼緊緊攫住了脊椎,男人們驚恐的瞳孔倒映了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影。
“J……”沒人能錯過五年前那條揭露新聞,也沒人能忘記曾經看過的那張臉。
“你們要知道,我能滅了絞架獵人的大頭目,也能滅了你們。”珠玉碰撞般的聲音醒人耳目,景末柔聲細語,男人們卻無暇賞聽。
“跑!”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其他人如夢初醒,不要錢似的把手中重型炮轟出幾十發,炸的整個三樓烏煙瘴氣煙火滾滾磚石飛濺,而後從破碎的窗框直接翻身跳出,根本不在乎三樓有十幾米高。
下餃子一般跳下窗框,不忘回頭看向坍塌的三樓,逃生的喜悅還沒浮現到臉上,空曠的壩子上,景末自下而上,直白地望着他們。
景末眉眼疏離,清透的藍瞳仿佛天空之鏡,又幻視深海遺珠,在光體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澤,再怎麼打磨的鑽石也不及他緩緩眨眼間的靈動閃亮。
自他後背延伸而出的精神觸絲按兵不動等候許久,鋪天蓋地,直愣愣地朝上豎着,頂端尖銳,反射着森然的冷光。
明明是初春,星盜們卻仿佛墜入無盡寒冬,引以為傲的2s級防禦、反應和攻擊能力,在此刻好像驟然抽離體外,不聽指揮。
他們目眦欲裂,血絲侵染眼白,靈魂以上帝視角懸于高空,眼睜睜地看着自己不受控的身軀,吻上尖銳的精神觸絲。
疼痛不是一下就消失的,被拉長放大了一萬倍。精神攻擊遠比物理攻擊的過程更漫長,更折磨,更殘忍。他們能清晰感受到精神觸絲穿透身體時“噗呲”的一聲,觸絲表面生出無數根盤枝錯節的尖針,攪亂了四肢經脈,割斷了五髒肺腑,最後,才玩鬧夠了似的刺穿心髒與大腦。
他們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感受到如此鮮明的等級差異,思緒是被刻意控制于痛覺後消散的,高壯男人最後一個想法是:這真的是3s級的人類嗎……
景末閑散地站着,扣上了防風衣的帽子。二十多個被穿在瘋長蔓延的觸絲上的人登時被撐破撕裂,肌肉與骨骼牽拉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脆脆的氣管碎為不規則的小塊,漫天組織紛紛揚揚的像一場落幕的煙花,一場遲來的,并不柔和的春雨。
夾雜着濕土的腥氣。
殘忍,卻讓人着迷。
擁有自主意識的精神觸絲在完成任務後驕傲地湊着景末面前,盡管幹淨得一塵不染挂不住一滴血,還是要景末用絲綢擦擦,再輕聲細語地誇贊兩句,才戀戀不舍地隐匿。
景末無視慘不忍睹的地面,檢查了那幾架星艦,上面都有明顯的帝冥星軍工痕迹,這群人是慌不擇路藏于花亞,還是早有預謀蟄伏于此?一群2s級的人甯願繼續做強盜,都不願意換個身份重新開始,那個被他親手套上繩套的大頭目,真有如此強悍的人格魅力?
他的殘部猶如蟑螂一樣瘋狂繁殖,雖不成氣候,但悄無聲息地遍布heaven,依舊使人惡心,好像還妄想積蓄力量卷土重來。
清點剩餘物資數量,景末拿出一小塊燃料,隻消輕輕摩擦幾下,瘋狂激烈的火舌瞬間舔上了廢墟,将慘不忍睹的屍渣灼燒地爆出“哔啵”聲響,屍油的臭味讓景末皺了皺鼻子。
把反偵察表重新扣在手腕,髒了的防風衣丢下扔進火堆,被景末暫時包圍割裂的空間将在半小時後重現于世,屆時,火焰熄滅,星盜殘存痕迹會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
設置好星艦的啟動時間,景末從坑坑窪窪的山道出來,這層疊連綿的小山本身就像迷宮,走的景末夠嗆。
“你不知道昨天吓死我了,我正在教孩子們畫畫,拖着物資的星艦就停進大院。我還以為那群貪得無厭的強盜又來了,結果你猜怎麼着?鹦鹉,你理理我!”
希裡搖晃着神色怏怏的鹦鹉,對他的放空忽視表達不滿。
“你繼續說,聽着呢。”
“星艦裡面沒人!物資就少了一點,是不是他們害怕報警,又給我們送回來了,畢竟這是政府蓋過章的東西。”
“别傻了,搶劫犯怎麼會走回頭路?說不準是國防部部長助理把他們一網打盡了,他不是正巧在咱們南部呢嘛,需要政績。”有人湊過來。
“那是誰?”鹦鹉終于有了點動靜,從來沒看過新聞的他露出了一點迷茫。
“你不知道?”希裡誇張地怪叫,“現任總統唯一的孩子,花亞星最受關注的帥哥榜榜十七,男女通殺還鐵樹不開花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鹦鹉聽的頭大,打斷,“說正事,為什麼猜測是他剿滅了星盜,南部不止一個官員吧。”
被問的人一臉理所當然,“咱們花亞覆蓋全部領土的監測設備‘全知’在三天前徹底投入運行,剛好是星盜出沒的日子,他們絕對跑不了,而且國防部部長助理在我們報警後親自回信,表示一定緝拿罪犯,還南部安甯。”
末了,他還不忘調侃,“鹦鹉,早說讓你多關注點新聞時政了,天天隻會回家睡大覺。”
現在是睡覺的問題嗎!鹦鹉轉頭撇下衆人,從孤兒院大門跑出去,與迎面而來的餘雀擦身而過,掀起的一陣風吹的她頭發糊了一臉,呸呸吐掉嘴裡的頭發,餘雀疑惑:“鹦鹉跑那麼快做什麼?”
噔噔噔上了灰色小樓,在自己亂糟糟的小狗窩裡翻箱倒櫃,懊悔自己應該沉住氣把罪犯留給政府而不是自己解決,那覆蓋花亞每一寸的監測系統保不準就把一個莫名其妙變為焦糊廢墟的補給站給收錄進去,而且他以為這偏僻地方沒有監控,也沒遮臉,他進出補給站的證據肯定賴不掉。
确保所有□□都拿上,鹦鹉一腳踩碎通訊器以防被反追蹤,這時間段正值鄰居們下班,吧嗒吧嗒的腳步聲淩亂又緊湊,全部收進耳朵裡。
他剛握住門把手,門就被從外向内推開,下一刻,他和一個氣質出衆的年輕男人對上了眼。
一個模樣周正俊朗,風采卓然,老謀深算但深藏不露的斯文男人淺笑着看着他,笑容如陽春三月,與一身書卷氣息融合得恰到好處。男人目光一偏,看到他小小的猶如被台風過境的糟亂房間。
其實他心裡松了口氣,雖然亂,但至少不髒、不臭。
啊哦,鹦鹉如是想。
男人有條不紊略帶愉悅聲音自耳邊響起,有點景末沒聽過但覺得不土反而獨特的口音,“很抱歉,您得中斷您的旅途了。”
無奈一攤手,厚厚一沓□□噼裡啪啦掉了滿地。
一字排開的漆黑低調星艦停在灰樓外的水泥路上,活脫脫的小廟與大佛。灰樓上的居民紛紛好奇地探着頭,看到那個話少愛睡懶覺力氣大的鄰居鹦鹉,和一個官場裡熏陶許久味都要溢出來的男人走在一處。
前者垂着頭看不清表情,後者勾起唇角,一會兒又轉為疏離淡漠。
别說這星艦外面看着普,内飾還是極為高檔的。沙發上繃着的皮子用料極為上乘,一屁股坐在上面,鹦鹉還抖了抖。
“看茶。”
一個看着像粗糙莽漢的手下給鹦鹉沏了茶,濃郁茶香随着騰騰熱氣悠悠旋轉,氤氲在幾人頭頂,和男人身上的木質香調不沖反而巧妙地融合。這種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的氛圍下,鹦鹉還有閑情腦子抛錨,這些人身上都香香的,但為什麼就自己留不住香,聞不到身上的味兒呢?
“景先生,你好。”這三個字質擲地有聲,有如實質,聽得景末一個激靈。擡眸偷摸看男人,卻發現他一直在盯着他,朝景末露出一個包容溫和但目的不明的笑。
“被發現了……”
“聽你的語氣,似乎有些懊惱。”
“但凡我多了解一下這顆星球,我就不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了。”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葉片像一群受驚的小魚匆匆遊到杯子邊緣,景末噓噓吹氣,自來之則安之,他咽下茶水,唔,味道不錯。
“你們效率真高。”
“謬贊了,是你本來就沒刻意隐瞞,給我們留下了這麼多漏洞,一周前淩晨兩點,你出現在墓園,生了一堆火。”
無論是想自己制作炸藥從而導緻意外失火,還是有意為之擾亂地區安甯縱火,男人有理由揣測這樣一個危險的不确定因素,或許是個恐怖分子。
出于對公民的人身和财産安全,他必須高度警惕,此刻,男人專注地看着他,想從他的臉上捕捉細微的表情。
半晌,景末嚼了茶葉吞下去,慢吞吞地說:“你說那次啊,燒紙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