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朝霞撥開雲層堪堪拂過房頂,安州百姓就已提筐挑擔地上了街。烙餅香攀着炊煙四散,早點攤前擁滿了人。
頭戴黑紗帷帽的男子一身黑衣,行動敏捷,一會就将嘈雜甩在了後頭。他于街口站定,四下觀望确認無人跟随,垂首鑽進暗巷。
重屋林立剝奪了霞光,窄巷于此不見天日,仿佛夜也比巷外長得多。
藏在暗巷盡頭的小屋門前纏柳,葉子掉光了細根仍在,絲縷成簾,如同掩門的布。男子用劍挑開柳枝,踏進同樣昏暗的木屋。
木屋内雜物堆積,壁挂許多未沾墨的黃色紙符,桌上則擺滿瓶瓶罐罐。埋首藥材的老者紋絲不動,對進門人視若無睹。直待來人說出暗号:“夜欲揚,尋紗蒙。”
這間屋子是由無數暗号支撐起來的,暗号大不相同,分别代表不同的藥需。
老者擡頭,認出這個遮得嚴嚴實實的男子是常客,背過身去取藥架上的瓷瓶。多嘴說了句:“數不見效,尋醫為上。”
男子拔出長劍,從後擱在老者脖子上。“閉緊你的嘴。”
“是……是,”老者顫巍巍地回頭,小心翼翼繞過長桌,劍刃跟着他的步伐移動。
“一次兩顆,半個時辰起效。”老者說着遞出藥瓶。
利劍回鞘,男子奪過藥瓶,扔給他一錠銀子。老者趕忙伸手撈住,客客氣氣地将男子送出門。
他将銀子裝進腰間佩囊,與另外兩錠銀子相撞砰砰響。那是稍早另一位公子給的。
“可以出來了。”老者向簾後的人說。
門簾掀開,着男裝的梅傾秋走了出來。她邁步到柳枝之後,遙望黑衣男子拐出巷。此人名為傅骢,是太子的心腹。梅傾秋正是查探到他每隔一月就會來一次,才先一步守株待兔。
“他所求何藥?”
梅傾秋雖以财力迫使老者偷梁換柱,遞上她備好的藥瓶,但仍不知道太子所患何疾。
老者裝聾作啞,隻俯身擺弄鍘藥刀。待兩錠銀子砸響木桌,他才受了驚吓似的擡起頭,眼疾手快地将銀子掏回去。
他賠着笑:“欲行人事,又力不從心就需要到我這來了。”
見其似未開竅,老者目光下移。“公子莫非身未沾葷?”
梅傾秋豁然貫通,明白所指何事了。老者捋須仰頭大笑。
“你指其‘數不見效’,可是患疾許久?”梅傾秋闆回話題。
老者冷哼一聲,道:“此乃前年老客了。”
難怪納妃多年,不曾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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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正堂?”太子李秉昱從池塘中的金魚别回眼,驚訝道:“他不是不近女色嗎?”
“嚴池禀報的,說确實見着了襄王。還有一名身手矯健的公子哥。”傅骢答。
李秉昱手一揮将飼料全撒了,底下金魚争先恐後湧上前。他接過侍女遞來的手帕擦手心,手往後去抓脖子。
“身手矯健的公子哥,不是許驕松?”
“不是。”
“我這二弟向來故弄玄虛,莫不是又在暗中搗什麼鬼。算了,黃煉師可有傳來消息?”
傅骢搖了搖頭。眼尖的他注意到太子總撓後脖,便殷勤地道後院蟲蟻成群,會督促下人趕蟲的。李秉昱随口應允,指甲嵌入皮肉逐漸撓出了紅痕。
起先他也認為是冬末膚癢,無多在意。待到發現後脖紅疹一片,疼癢難忍,已是初春。而禦醫束手無策。道是奇毒怪病,聞所未聞。來了幾個禦醫,就換了幾個,均心驚膽戰地叩道太子殿下饒命。
此毒還會發作,癢到極緻仿佛無數蟲蟻鑽入骨髓,藥浴按穴皆不管用,令他直拿後背去磨蹭門闆。這讓太子顔面何存,他就着病發的勁大發雷霆,忽而疑心起傅骢取來的新藥。
但距離斷藥都将近兩月了,他不情不願地壓制怒火。實際上他派人前往便可知,問題就出在那藥上。制藥的老者已經棄屋逃跑了。
“天之驕子,遇疾難去為患也。”——李秉昱聽到這話是在皇宮門口,他怒而回首,瞧見身着八卦服持扁扇的老道士,雙眼放光,忙讓傅骢速速上前将法師請來。
這一點他随皇帝,崇奉道教。
他與道士共處一輛馬車,掀袖露出密密麻麻的紅疹,雙手難以控制地抓撓。道士斜睨一眼連連點頭,稱與他所料相同。
李秉昱急了,雙手撐在膝蓋上追問是何病症。
“此象乃藥引勾出了體病,常藥不可醫。都城以南有一藥鋪尚有破毒之藥,殿下按此圖去尋便可,磨碎煮沸配以針法。”
說罷道士舉起食指往門牙上猛地一劃,用指血在宣紙上畫出草藥外形。
“可是法師來施針?”
道士搖頭:“存有此藥者定曉得如何使用。”
李秉昱急呼傅骢,讓其控制都城内所有藥鋪,務必尋到法師所繪草藥,再将藥鋪掌櫃一齊押來。
道士收了太子賞賜的錢袋和玉佩,臨走又神乎其乎地說了句:“太子殿下性命無虞,與太尉之女尚有緣乎。”
如說李秉昱本有八分信賴此道士,聽了這話便隻餘三分敬意了。
“太尉并無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