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仍是一周後才上的梅府。
彼時梅穹正在與梅傾秋下棋,他對李秉昱蓦然到訪的行為感到困惑,甚至起疑是否來拉他站隊的。李秉昱位居太子位兩年,但朝堂之下還存在異樣呼聲,即襄王李秉昶。
但這猜想頃刻就被否決了。擁立太子的主力是嚴晁,而梅穹與他向來水火不容。其一,嚴晁乃煽風點火,加劇衛霆被滅滿門者;其二,他的薄弱忠義不足以包藏他的營私。
“父親,太子或許是沖我來的。”
梅傾秋道出此前為李秉昱解毒的事,直言:“他似乎被人點撥過我的身份。”
所以梅穹對李秉昱笑臉相迎之際,他心中是極為不安的。惟恐梅傾秋難逃罪臣之罰。
李秉昱落座廳堂上位,梅穹于側,左孑站在梅穹身後。
“殿下屈尊到此,可是有事吩咐?”
李秉昱裝模作樣地推說:“何來吩咐一說!太尉乃朝中重臣,又與聖上關系密切,撇去君臣之分,秉昱還該稱太尉一聲伯伯!”
“殿下折煞老臣了。”
李秉昱舉起侍女奉上的茶,杯沿近口又移了開。
“對了,最近小王聽到些風聲,大驚失色。謠言與太尉相關,便想着需得告知太尉。”
“不知是何謠言?”
“太尉府中有千金。謠傳與否?”
說罷李秉昱飲了兩口茶,不動聲色地偷瞄梅穹。梅穹不愧為深谙官場迂回要則的老臣了,面部表情稱得上刀槍不入,尋不見破綻。
他捋着短須開懷大笑,便是另一種無聲否認。
“确為謠傳?”李秉昱又追問一遍。用腔近乎逼問。
“确為謠傳,殿下。”梅穹從容道。
“那傾秋……”
梅穹瞬即瞳孔放大,這分毫之間的神态被李秉昱看在眼裡,他冷笑一聲站起身。
“如果傾秋真冠以梅姓,你可要擔期君之罪的。”
躲在門後的梅傾秋身軀一顫,期君二字讓她聯想到了生父衛霆,他的冤屈就被這個罪名鎮壓了十載。她設想了每一步驚險,沒有護住家人的絕對把握就不會啟動計劃。太子咄咄逼人,皆因他需要梅穹的勢力。
“殿下……”
“父親!”
梅穹的話被推門而入的梅傾秋打斷,他驚恐地站起身,李秉昱望向一襲紅衣的梅傾秋。
“秋兒……”
“父親,作為養父你為我付出的已經夠多了。”
李秉昱坐不住了。“養父?”
梅傾秋凝視着梅穹,試圖用眼神裡的急迫說服他。梅穹怎會不知,于己于她,唯有如此方能逃過一劫。
别無他法,梅穹隻得向李秉昱坦白:梅傾秋是他在妻子過世後收養的養女,并無梅家血脈,才沒有歸入族譜。
此說法合情合理,但李秉昱在意的從來不是梅傾秋是何存在,在意的是她有梅家千金的頭銜。這就足以讓他借題發揮了。
他故作慈悲,滿口說着諒解,甚至說出:“太尉與父皇交好,本王自然要護着自家人了!族譜籍名一事,申令修改便是!”
三句不離加入族譜一事。末了又道:“傾秋還未許配夫家吧?”
梅穹默不作聲壓下一口哀歎,回:“是,她方十六。”
“甚好,甚好。”
李秉昱意圖很明确:讓梅傾秋參與太子妃之選。已顯露暗定之意。
送走太子李秉昱,梅穹在廳堂一言不發,但步伐急促,愁眉不展。左孑在側倡議躲避的方法。
撲通一聲,梅傾秋雙膝跪地。左孑命阿矜趕快扶小姐起身,阿矜扶不動。梅穹則安靜注視着她。
“父親,傾秋不孝不忠,欺瞞了你。”梅傾秋垂首叩響地面。“我從未遺忘你與家父的情誼,十年來我想的都是如何為父報仇、為族平冤。我假裝失憶是不想被送出安州,此番自爆是想求父親同意我參選太子妃,我要推翻大宜,刺殺李瞻,讓天下易主。”
說罷她連叩三聲。
阿矜手足無措,隻能陪着主子叩跪;左孑還在消化她的一字一句;梅穹則緩慢踱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兩臂。梅傾秋不願起,他就如此半蹲着。
“秋兒,如你還稱我一聲父親,就擡起頭來。”
梅傾秋擡起頭,淚水盈滿眼眶,她透過這層霧看他,仿佛看到了自刎倒地的衛霆。這令她心如刀割,再也鎖不住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