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熹十二年，秋。

襄王府内楓葉遍地，一片橘紅飄窗而過，落在折疊整齊的丹青繡服上。矜兒撚起楓葉扔出窗外，小心翼翼撫平衣裳，方提起裳領，為梅傾秋更衣。

翠色羽毛點綴大袖與衣擺，針線深淺變換，忽明忽暗，猶似真的羽毛在翩翩起舞。

矜兒為梅傾秋梳發，烏發盤起，朱色步搖做飾。花藤映額，粉腮襯白，将如同深幽黑洞的眼珠子勾勒得愈加迷人。

“王妃真美。”她取起胭脂盒，輕輕将梅傾秋的雙唇點紅。“聽聞吐蕃贊普（吐蕃國主）很是年輕呢。”

“似乎二十出頭。”梅傾秋答道。

牟達贊普是兩月前剛繼任的吐蕃新主，恰逢每年朝貢期至，便攜妹妹穆妮娅公主一同前來。

皇帝在宮中為外藩設宴，梅傾秋與李秉昶亦會出席，她如此盛裝便是因此。隻是男女不同席，皇帝接待外臣，皇後接待女眷。這還是梅傾秋成為襄王妃四個月以來，首次以王妃身份出席宴會。

“吐蕃的前贊普屢屢越境侵奪村落，部分地界仍未歸還，此番穆妮娅公主随行，極有可能留在大宜和親。”李秉昶道。

襄王夫婦共乘一輛馬車進宮，此時面對面坐着。

梅傾秋松開窗幔一角，道：“我原以為新贊普年輕氣盛，會更加冒進地與大宜為敵。不過未見分曉，盡有可能。”

“牟達很狡猾，他曾擔任越境的主帥，此次朝貢是求和還是反撲，還不一定。”

各府馬車排隊穿過宮門，朝臣們的車馬停在宮牆旁，王室成員還可再往裡走一段，再換成步辇。

梅傾秋搭着李秉昶的手下馬車，擡眼恰與不遠處坐步辇的太子對上了視線。她微微颔首向其行禮。太子嘴角上揚，冷哼一聲偏開臉，擺了擺手，步辇加速遠去。

“不用管他。”李秉昶道。“他同樣會對我擺臉色。”

“嗯。”

布設宴席的兩座宮殿僅隔一道窄巷。步辇尚未停下，梅傾秋遠遠就看見了吐蕃的贊普與公主，兩兄妹身姿挺拔，一舉一動皆看得出是身懷武藝之人。

侍衛放下橫木，衣擺堪堪及地，李秉昶便下轎回頭，趕來牽扶梅傾秋。襄王夫婦首次一齊進宮，所着乃同色衣袍，丹青綴金線，相偎相依，紅牆黛瓦之間尤為醒目。

李堇婳便是一下轎就奔倆人而來，驸馬謝衛跟在其後。這一對剛成婚不足兩月。成親當日梅傾秋沒有去，前後加起來竟是數月未見謝衛了。

謝衛自小父母雙亡，慣于做四海為家的俠客，如今即是武狀元又是公主驸馬，體态舉止都顯得沉穩了些。雙目靜如止水。

他緩緩走近，先是按禮節拜見李秉昶，再喚梅傾秋一聲王妃。

謝衛：“王妃可是不再經營藥鋪了？”

梅傾秋：“甯枝在負責。”

謝衛：“原來如此，我中武狀元當天去過藥鋪，不知甯枝可有與你說？那會兒你剛成親。”

李秉昶：“怎麼，驸馬身體不适？”

被打斷的謝衛橫了李秉昶一眼。聞言公主也關切地等謝衛回答。

謝衛：“勞王爺過問，我身體無礙，隻是與王妃乃是舊相識，叙舊而已。”

李秉昶：“驸馬的叙舊方式可真怪異。”

身量相等的倆人相對而立，莫名攀升起一股濃烈的火藥味。梅傾秋對這倆人的腦回路深感不解，怎麼每回相見都會掐架。

梅傾秋悄悄扯動李秉昶的袖擺，正色回答謝衛：

“甯枝有說過，她還說要給你慶賀的。”

“是啊，但人不齊嘛。”

她險些脫口而出還差了誰？好在她當即反應過來，他指的是自己。

“區區武狀元，驸馬還是要有更遠大的志向。官階升一品了再慶賀也不遲。”李秉昶冷冷道。

公主身在局中，卻如置雲裡霧中。但她終歸是聽出了自己兄長與夫君的針鋒相對，連忙拉開倆人打圓場。調皮道：“那二哥你也得幫幫謝衛啊！”

李秉昶也是個僵脾氣，硬是不接茬。

“也得他有這個本領才是。”

宮殿徐徐升起笙樂，梅傾秋借此機會拉走李秉昶，到了宮殿口再分開。

“你不要跟謝衛嗆，這樣堇婳多為難。”

李秉昶壓低歎息聲，勉強應了聲知道了。

可謂是冤家路窄，李秉昶與謝衛又是并肩入的殿。他強顔歡笑地與衆人打招呼，目視前方，小聲跟謝衛嘀咕：“怕你不識趣，提醒你一下，堇婳的背後是整個大宜，如果你占着驸馬位又晾着她，你有九條命也不夠賠的。”

“襄王何出此言，我見異思遷了？”

李秉昶斜睨他一眼：“你最好是沒有。”

而後便走往第一排矮桌落座，謝衛還需往第三排。

另一邊的梅傾秋也與堇婳公主碰上了面。二人同行入殿，公主躊躇不定地拉住梅傾秋，問她關于謝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