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結束後李秉昶被單獨召到了甘露殿,此乃皇帝會見重臣、批閱政事這地。整座宮殿阒然無聲,宦官婢女都退了出去,惟李秉昶與皇帝二人。
皇帝雙手往椅撐兩側攤開,背往後靠,給自己找個了舒适的姿勢。他先是提起今日朝會那些無關緊要、又得了妥善處理的事務,而後才恍然想起一般“啊”了一聲。
“昨日牟達與我協商和親一事,你認為皇室宗親裡何人合适?”
李秉昶是人盡皆知的最不受寵皇子,徒有政見,不得施展,封爵為王卻也沒封地,就如此被圈禁在天子腳下。這等關系到兩國和睦的事情哪曾輪到他出主意。
他謹慎回答:“聽聞穆妮娅公主文武雙全,乃女子中豪傑,在吐蕃頗具盛名。如果随意讓其與藩王和親,恐招來牟達不滿。”
皇帝點頭稱是,道:“朕也是這麼想的。适齡皇子并不多,就你納了穆妮娅吧。”
“父皇……”
“王妃将近半年無子,确也不妥。”他有理有據道。
“父皇,我成親至今才滿四月,這麼快就納妾不合禮數。”
“什麼不合禮數,需要我召來禮部尚書與你說清納妾的禮數嗎?”皇帝嚷道,“就這麼定了,退下吧。”
“我不會娶的,父皇。”
“放肆!你敢如此忤逆我。”
李秉昶擡首,“專一于帝家是禁忌嗎?”
皇帝瞳孔圓睜,抄起奏折扔向李秉昶。
二人本就相近,奏折鋒利一角如刀尖劃過他腦門,而後砸中他肩膀,最後才砰然摔在地上。
李秉昶額角頃刻浮現一道紅痕,血絲掙出皮肉,蜿蜒淌過眼角。
“你竟敢跟我說這句話!”
專一于帝家是禁忌嗎?——這是李秉昶的母妃,慧妃曾說過的話。
“父皇既然還記得此話出自何人之口,應也明了兒臣為何如此堅定。”
李秉昶擡起頭,鮮血便順着臉頰流下。
“我不會娶的,父皇。”
宮中曾流傳着一個說法。二皇子之所以不受寵是性格太像死去的慧妃,而皇帝深愛慧妃,見了與她相似之人會痛心,才連帶着放養了二皇子。給予藩王爵位,卻将其強留在都城也是這個原因。
還有另一個說法無人敢言,是老一輩宮女得以出宮時說:慧妃懸梁的白绫是皇上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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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拂過馬車頂,絲絲縷縷垂窗而落,掀開窗幔又有了一層柳枝簾。梅傾秋透過這層柳簾看不遠處的牌匾,公主府三個字高懸于頂,喜字燈籠還未取下。
按禮數行事,驸馬應在府外居住,得了公主授意才可進公主府。許是公主憐惜謝衛無族無親,得了皇帝賞賜的府邸也是孤身一人,便讓謝衛直接搬進了公主府。
梅傾秋此行是要進宮見昭貴妃,特意提前出府,順道拐來的公主府。她記挂着昨日公主臉上遲遲不散的消沉。
家仆前去禀報,梅傾秋被請進府中廳堂。不消片刻,公主與驸馬就一前一後出來了。
“傾秋,你怎突然來了?”
李堇婳喜出望外,牽着梅傾秋坐上榻,謝衛略顯拘謹地站在一旁。
“我還要進宮見昭貴妃,順道來看望下你。”
梅傾秋看了眼落座一側的謝衛,轉回來與公主交換了個眼神,公主意會她的意思,暗點了點頭。
她起身說近日得了匹上好的錦鍛,這就去取來,讓謝衛先陪着梅傾秋。說罷便往後院去了。
廳堂裡的仆人都接了指令退下。梅傾秋位于上座,謝衛位于一側角落,恰是陽光照不到的位置,令穿了一身黑衫的謝衛看上去疲憊不堪,神态幾近冷漠。
他擡眼看她,木無表情。下一秒強扯起嘴角淺笑:“你還好嗎?”
沒料到會得到這種問候,梅傾秋笑着回答:“我挺好的。你呢,成了驸馬可還習慣?”
數月未見加上地位變化,一對故友已然是疏離了。
“我啊……與以前沒什麼不同。”
“怎麼會沒有不同呢?你可以很好的活下去了。”
幼時初見,謝衛曾感慨:身為底層人的自己要活下去很難。為了好好活着,他習武、做打手、浪迹天涯,歸來仍是孤寂一身。現下有了官職與家人,豈不就是成了他口中‘活下去很簡單’的那類人。
“當真可以很好嗎?”
他語中含愁,自嘲似的發笑。
“這不是你選擇的路嗎?”梅傾秋也反問道。
謝衛停下笑,無言以對。
沉默席卷而至,再次将狹小廳堂灌滿了難忍的尴尬。梅傾秋反應過來自己語氣過重,這可不是擔任和事佬最好的方式。
她重振旗鼓問他可是對公主有何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