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夜疏星,院中飄葉盤旋,籠影斜斜映窗而蕩。
涼風簌簌拂進房來。梅傾秋上前關窗,一抹影子适時落在窗紗之後,來人無聲無息,樹葉沙沙聲都比之清晰。
她以形辨人,認出門外是襄王。
“王爺可是有事相商?”
時辰已晚,梅傾秋沒有直接與他相見,但門外人既不應答,也不離去。還搖搖晃晃地砸在小窗上。
她推開門,見李秉昶雙手後撐,倚靠着窗框站立。尚有幾步之距,已令她聞到了陣陣酒氣。
意識不清的人聞聲擡頭,許是想起自己當下有失大雅,便站直身體正衣冠。不料背部一離開窗框,又向前踉跄了幾步。
梅傾秋趕忙攙扶住他,他體格魁梧,喝醉了整個人挂在她身上,壓得她難以移動。梅傾秋倒是有力氣,但也耐不住對方不配合。
兩隻手緊緊相疊,他不推開她,卻也不肯随她走,鬧脾氣似的就是要挨在這面窗上。
“王爺……夜已經深了。”
李秉昶耳朵聳動,如夢初醒般睜開眼,張望着尋找說話人。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幾下,他才随着這雙手轉向她的臉。
他雙目迷離,被蒙上層酒暈的朦胧,眼周也微微泛紅。
“你這是喝了多少?”
她說着去攙他的胳膊,他背部偏離窗框,但費了好一會勁才穩住身體。
二人雙手仍緊緊相纏,他一動彈就會牽着她一起動。
故而,梅傾秋在攙扶他,卻反像個提線木偶被人操縱着。梅傾秋被牽引着捂住自己臉頰,他雙手搭在她手背上,手指穿入她五指指縫,摩挲她的肌膚。
“我沒醉。”
說自己沒醉的人酒氣熏天,陳年泡制的女兒紅剛開壇許就是這個味。
梅傾秋仍是想着不放任他醉态百出了,便沒喚來仆人,違心附和着他的主張。
“好,你沒醉,你先回房吧。”
“我真的沒醉。”
李秉昶微顯愠怒,蹙眉駁了一聲,抓着她的手在空中揮動,而後側身靠回窗框。
探手向她:“我隻是想觸摸這張臉。”
“這裡好看,這裡、這裡、都好看……”
他用指腹輕撫她的眼角,又移到眉尾、鼻尖、唇邊。
停了片刻,改用食指擡起她的下巴。雙目半阖,徐徐朝她靠近,往下倒在了她肩窩裡。
“我的假王妃……”
不知為何,這句實話落入梅傾秋耳中,像極了對她那句‘假夫妻’的報複。
急促腳步聲越壁而來,待矜兒身影拐進廊道,梅傾秋推開不省人事的李秉昶,架住他的胳膊。矜兒加快步伐,趕來攙扶他另一邊胳膊。
“王爺醉了,送他回房吧。”
說罷她們合力将李秉昶擡進隔壁廂房。
-
兩日後。
金棕相間的華蓋馬車接二連三穿過森林,沿彎曲山路而行,馬蹄漸漸,聲勢浩大。車隊約有五輛馬車、近二十匹馬、五十餘名侍衛、二十餘名女婢。
車隊前往的是皇家狩獵場鹿苑。此行乃太子所組織,邀牟達、襄王、六皇子随行狩獵,可攜女眷。太子攜一位側妃、襄王攜王妃、牟達攜其妹、六皇子則隻身一人。
山河鋪盡秋色,樹木青黃參半,略一搖曳便有樹葉飄落。馬車無廂,四面僅用錦布圍罩,錦布尾端系綁鈴铛,随馬車行進而叮鈴搖蕩。
幾輛馬車排于中後段,車後約有十名侍衛斷後,太子與皇子們則領頭駕馬在前。
秋風蕭瑟,錦布由風拖拽着來回擺動,梅傾秋從坡下景色回過頭,便見前面馬車裡的穆妮娅盯着自己。
梅傾秋擡眼眺望遠處駕馬的襄王,依稀可自憧憧人形辨見他的背影。她視線又回到穆妮娅臉上,朝她微微一笑。
穆妮娅回以她笑容,松開錦布回身坐正。
狩獵場十裡外有一鹿苑,環林而建,屹立淺湖之上。當下秋季湖水幹涸,但湖水碧藍清澈,金魚圍亭,甚是賞心悅目。
女眷們不可進圍場,隻得留在鹿苑中,男人們要趕在午宴前去獵場轉一圈。
駿馬揚蹄入隊,李秉昶接過缰繩跨上馬背,他顯得心不在焉,總時不時朝梅傾秋看來一眼。
自從他上回深夜醉酒,兩日以來二人在府内擡頭不見低頭見,卻都心照不宣地避免交鋒,極少言談。
馬匹相逐入林,風聲鼓吹枯枝,飄零黃葉紛紛趕着掩去他的身型。梅傾秋察覺有人接近,依聲回首,側後方是穆妮娅。
她道:“太子側妃回房歇息了,就剩我和王妃了,王妃可想逛逛鹿苑?”
“好啊。”
二人簡單走了一圈,繞到面朝湖景的廊道。梅傾秋站定,接過矜兒手裡的木盅,将魚食灑進湖裡喂金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