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雪廬。
回到院中,照例用過餔食,王濯讓雪時研了磨,将白天寫的東西拿出來修繕。
“用兵六韬……”雪時好奇,“小姐怎麼會寫這個?”
“白日在學宮,盧太師讓寫的。”王濯從沒寫過簪花小楷,一筆一劃寫得很慢,力求工整清晰,“雖說是陛下讓皇子們做的事,太師既向我要了,就一定會看,要是這六策能用到戰場上,對前線将士大有裨益。”
北狼毫筆劃過竹紙,簌簌的聲響掩蓋了腳步聲。
等雪時發現時,王漱已到了身後,搖着一把纨扇笑吟吟道:“姐姐寫什麼呢?”
即便雪時沒讀過半日書,也知道小姐正在寫的東西有多重要,當即對着門外斥道:“外面伺候的都是啞巴嗎?四小姐來了也不通禀!”
“罷了。”王濯擱下筆。
不用多想,也知道是紅芍姐妹故意放進來的。
“第一次前來拜見姐姐,不會怪妹妹不請自來吧。”沒等王濯開口,王漱已經熟門熟路地拿起那張紙,一字一字讀起來:“征糧其一,征兵于民,用民于兵,令涼州全民皆兵,殺敵所獲糧草皆還于各家,以勵其士氣。調銀其二……取器其六,凡下一城,俘虜就地坑殺,不納降将,不受獻城,殺虜取其兵戈戰馬被服,以補軍缺。”
雪時一臉如臨大敵的樣子,恨不能劈手将東西奪過來。
王漱将紙放回原處,拿起鎮紙壓好,笑道:“聽起來确實是好計策,可惜妹妹不懂。既然姐姐有要事在忙,妹妹不便叨擾,這就告辭了。”
她走時和來的時候一樣快,令人捉摸不透。
“你!”雪時追到門口,急得跺了跺腳,“四小姐定是拿了姑娘的東西,去向老爺邀功的!”
王濯握住雪時的手腕,輕輕搖了搖頭:“由她去。”
王漱出了卧雪廬,就快步往書房走去。
她自幼看什麼都過目不忘,因而常常被贊聰慧,小小年紀就有女狀元之名聲。王濯寫在紙上那六策,她隻要讀一遍就能爛熟于心。
走到書房門前,正撞上高見珣開門出來,王景年在旁邊相送。
“慌慌張張做什麼去!”王景年皺着眉責了一句。
王漱整理衣衫行禮,眼眸明亮如星:“女兒知道父親和殿下為何事煩憂,因而特來獻策。”
“獻策?”王景年眼微眯。
“對。”王漱拉着他回到書房,“女兒想了用兵六韬,分别對糧草、軍饷、治軍、作戰、尋路和武器供給,都有詳盡的應對之法。”
王景年在心中将這六點默念了一遍,點點頭,倒是真對她的計策有了興趣:“這六點确實是對匈奴用兵最困難之處,你且寫下來看看。”
王漱提筆在書桌前坐下。
她能察覺到高見珣在盯着自己,不由耳根發燙,面染酡顔。
記在心中的六條方略,一字不差落在紙上。
王景年的目光緊随筆鋒而動,他眼瞳深邃,唇線緊繃,盯着宣紙一動不動。
“好!真是極好!”高見珣逐字逐句看過,當即知道這六計呈到禦前,皇帝定會龍顔大悅,“這每一策都鞭辟入裡,落到實處,确實可解西北補給之困,四小姐不愧是長安第一女諸生。”
落在面上的目光太過熾烈,這是王漱頭一次從他眼中看到如此不加掩飾的嘉許,不由羞赧低頭,意随心動,連裙擺上的光影都變得纏綿起來。
王景年不語,望着王漱,神色有些複雜。
“父親?”王漱心虛地喚了聲。
王景年别開眼:“事不宜遲,殿下盡快拟一封奏疏,最好明日早朝時當衆呈遞。”
感激的話無需在此刻多說,高見珣懂得輕重緩急。
他辭别了王景年,乘車離去。
銮鈴聲穿過朱雀大街,即便在王家後宅也聽得一清二楚,王漱聽着銮鈴,心馳神往,冷不防對上王景年的目光。
王景年從沒如此失望地看過她。
即便她再忤逆,再任性刁蠻,他也總是一面呵斥,一面笑着縱容。
可如今,她的父親眼裡全是陌生與冷意。
“這是你大姐姐想的主意?”沒有責備,也沒有質問,王景年的語氣很平靜,仿佛隻是在陳述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