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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門寺内,零鐘碎梵,香火鼎盛。
王濯此來沒有帶侍女,這身衣服過于招搖,她在馬車上将外面的蔽膝、罩袍和披帛一應除去,着車夫與家丁候在寺外,隻以幂籬遮面,扮作尋常富貴人家的女兒。
入神殿請了燈,老和尚笑眯眯提着筆,問她:“姑娘為何人所請,這上面名諱要如何寫?”
王濯道:“李氏。”
素日裡來此供奉的都非富即貴,觀她衣着亦非寒門俗子,卻隻給了這無宗無門的一個姓氏,老和尚心裡犯着嘀咕,隻得依言寫下。
長明燈點亮,僧侶們觸鐘敲魚,轉輪梵唱,王濯珍而重之地入内敬香。
往生真言最後一句念畢,老和尚放下木錘:“施主請起。”
王濯從蒲團上站起來,折身而出,目光一凝。
階下花枝冷豔,堂前佛火微茫,高見琮長身玉立古刹樹蔭裡,依舊穿着那身松煙墨色的窄袖圓領袍,腰系青玉葵花帶,一枚墨玉鑲珠龍形佩懸于绶上,清風朗月,俊美無俦。
“殿下。”王濯拿起幂籬上前行禮。
高見琮不語,轉身引她向山去。
王濯暗忖,高見琮既然拒了與她成婚,自然是選了她的助力,兩人如今是心照不宣的“同黨”,便從善如流地跟在後面。
法門寺是皇家寺廟,大梁幾位先皇都曾到此迎送佛骨舍利,後山有一排專為皇室準備的禅房,高見琮尋了一間僻靜的,入内落座,很快便有小沙彌前來奉茶。
待那沙彌布好茶盞出去,高見琮合了門,才道:“你獻策立功,父皇有意再為你賜婚。”
王濯怔了怔,卻沒想他此來是說這個。
“無妨。”她搖搖頭。
之前謝氏為她擇的郎君可是謝元缙,有此人珠玉在前,再換誰她都得燒高香了。
“聽父皇的意思,似乎有意讓五哥配你。”
王濯想了想,五皇子高見琛飽讀詩書,素有溫雅之名,即便因生母的緣故做不成皇帝,反而免得被卷入奪嫡之争,倒也不是不可。
遂笑道:“五殿下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子,知禮守節,溫柔儒雅,聖上倒是費心。”
高見琮眉梢抖出三分冷意:“謝三郎與五哥都好,偏生……”
他猛然住了口,臉撇向一邊。
“怎的?”王濯奇道。
高見琮走到窗邊,青梧高樹陰陰下蔽,在他肩頭落下一片織花似的剪影。
王濯看不清他的神色,隻約莫察覺出他是惱了。
真是喜怒無常。
她不由歎息,時刻提醒着自己要謹言慎行,萬勿再惹到這位,伸手打算為高見琮添盞茶,忽然聽到禅房外腳步聲紛至沓來,隔窗一看,住持親帶了一行錦衣貴人,竟已走到門前。
“是裴太傅,今日并非禮佛日,他們怎麼來了。”
裴太傅是愍文太子的嶽丈,小世子的姥爺,和謝皇後可不太對付。
高見琮難得露出為難的神色,這個時候出門,必然和裴家人迎面撞上,一個皇子和丞相的女兒共處一室,還緊閉房門,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他推開窗往外看了看,對王濯道:“你從這兒走。”
形格勢禁,王濯不必多說什麼,足尖點在窗沿輕輕一跳,本以為會穩穩落地,她就能順着後山這條路騎一匹快馬直抵長安,誰知翻身時腳底一軟,竟直直跌了下去。
“那茶——”
她霍然回頭,撞進一雙濃墨重彩的眼。
高見琮振袖攥着她的腰,半個身子探出窗外,原本要詢問她有無磕碰,誰知王濯這一轉頭,帶着少女蘭芷幽香的吐息薄薄噴灑在頸側,頓時将他半邊臉燒得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