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驚無險,傍晚時到了京城。
城牆上燒着如火的殘陽,大路上煙塵幾淨,與幾日來抄近路走的小道相比大有不同,跑馬時舒服的多。
城門沒關。
甯蕖一算時間,總覺得過了點了。
他向城門守衛打聽,對面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沒給欽差的牌子面子,隻示意他們快走。
甯蕖待要再施展一下套話的能力,肩上卻被人拍了拍,轉頭就看見楊駐景臉上笑得不懷好意。
其背後的沈厭卿頂着帷帽朝他搖搖頭,輕紗下的表情看不清楚。
甯蕖:“?”
他沒看懂,但聽話地跟着走了。
在宮裡當差十幾年,他最清楚的就是,弄不清情況的時候先聽别人的,至少出了事埋怨不到自己。
——更何況沈大人和楊小侯爺也不會坑他。
主路上人不多,城裡的人都以為城門早關了,不往這邊走,城外也少有人再進來。
沈厭卿在離京城一二十裡的地方就戴上了帷帽遮臉,陡然顯得有點難以親近。
“若是遇到故人,被認出來恐怕會有些麻煩。”
他說這話時雖然臉是遮着的,但甯蕖總覺得他眼神在垂紗後面亂飄。
不過,沈大人的事情輪不到他管,他有欽差的任務在,帶人蒙面進城不成問題。
再者,陛下的意思也是要保密。京城人多眼雜,要不出差錯,隻能一再小心。
甯蕖有心請教城門的事,但正事要緊,遂抱着滿心疑問直奔目标。
京城的大道上不可縱馬,三人壓着速度磨到宮門口。他下了馬上前,不待開口守衛已認出了他,齊齊讓開:
“甯公公,請。”
欽差出宮時隻二人,誰也沒問多出那人是誰。
甯蕖回頭,見楊駐景牽着馬,借着身形優勢把沈厭卿擋得嚴嚴實實,沈厭卿則低着頭一言不發,隻等着跟着他們進去。
有人替他們把馬牽走,甯蕖在馬上颠了一天磨得生疼的大腿根終于得空休息,一時竟有些不會走路,落地頭兩步歪歪扭扭的。
楊駐景扶了他一把。
“你這騎禦還是要練啊。”
甯蕖正心想他一個宮裡伺候人的練什麼騎射,卻見沈厭卿也從另一邊托了下他的胳膊。
“辛苦甯公公了。”
依然是萬年不變的微笑。
甯蕖有時候想,沈大人是不是年輕的時候天天拿着尺規比着角度對鏡練習,才做到每次笑得明明一模一樣,卻仍讓人覺得溫和可親如有春風拂面。
一見如故,再見就覺得好像上輩子攀過親戚。
若是有這樣的好辦法,怎麼不見有人教他們這些奴婢?
和沈大人一比,賠笑都覺得自己的笑容便宜了半吊錢。
他急忙整頓了下腳步,回道: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
想了想,還是又補了一句:
“大人您似乎在此道上頗有造詣,實在讓咱家羨慕。”
他有意隐去了沈厭卿的姓氏,怕有心人聽見。
宮裡頭三步五步便有待命的宮女太監,但凡大點聲說話都有讓有心人聽去了的風險。
大約是進了宮門覺得松了口氣,楊駐景頗恣意地揚揚頭,甩了下清晨随手紮的馬尾——跑了一天已經很亂了,笑了一聲:
“聽說陛下的騎射還是大人啟的蒙?”
沈厭卿被這麼一點,像是回想起了什麼,微微偏頭沉進了自己的思緒裡。
甯楊二人等了半天,他才意識到有所失态,抱歉地笑笑:
“不過是牽過幾次馬而已,陳年舊事,倒讓你們笑話。”
他一身青色布衣,站在朱紅的宮牆前,頭上是垂紗的鬥笠,白紗在晚風裡輕輕蕩起,身姿立如玉山,與此間一切都格格不入。
甯蕖和楊駐景在那一刻都有點恍惚,心裡頭升起相同的念頭:
他一點也不像被帝王厭棄的舊臣,倒像是終南山上請下來的隐士,離了山水中的隐居之地,正要到廟堂間有所作為。
甯蕖想起自己搜羅來的許多傳聞。
那些血腥荒唐又見不得人的往事,那些隻是聽着都令人膽戰心驚的手段,那個人人聞之生厭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身份……真的和眼前這個人有關嗎?
如果可以的話,甯蕖是不願意相信的。
那“隐士”在初見暗淡的夜色中開口:
“陛下還未回宮,二位欽差要将我安置在哪裡呢?”
甯蕖恍然大悟:
“原來城門是因為陛……”
“車駕不及馬快,白日趕回有些勉強,但若是另撥快馬入城提前知會城門延期關閉,時間上倒是差不多。”
楊駐景一副“我早知道”的表情點點頭。
“後面的事情我比甯公公清楚,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