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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燈花盡抔土怎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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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厭卿從夢中驚醒,抹去額間冷汗,起身去抓床頭的燭台。

他的手抖的厲害,握不穩,銅質燈台跌在地上,沉悶地響了一聲。

外面頓時傳來人起身走近的聲音。

他顧不得那些,翻身下床,跪坐在燭台邊上。扶起來,擦亮了發燭要去點。

火光閃了又閃,滅了又滅。蠟燭頂上剩的撚兒太短了,說什麼也點不燃。

沈厭卿捏着發燭,一根一根吹滅了扔下,再點,再滅。

窗紙厚,月光透不進來多少,描着屋裡擺設銀色的棱邊。

他的手抖的越來越厲害,發燭還不及沾到蠟燭就被搖滅,就那一丁點兒的光,明明暗暗,漲不起來。

是了,昨夜他一個人渾渾噩噩回來,坐在這兒剪了半宿的燈花,将燭撚剪平了才滅。

如今點不起來,是他自作自受。

卧房的門開了個縫,投進來片橙黃的光,正扇在他旁邊。

沈厭卿想叫開門的人進來點燈,又覺得自己披頭散發的樣子太狼狽,不願招人靠近。

所以他縮了縮,背對門口,隻問:

“幾更了?”

人影近了近。

“近五更了,老師。”

“天怎麼還不亮?”他的聲音也在抖。

“很快就會亮的。”

姜孚見帝師沒有阻攔,就緩步走過去蹲在對方身邊,放下自己的燭台,拿起另一把。

他手裡拿着柄無刃小刀,穩穩當當地将蠟燭頂上修出個尖兒來,把棉繩撚出來搓直,向火苗上一靠。

屋裡頓時又亮起一點油潤的火光。

兩人的影子閃着貼着,好像融在了一起。

“學生正要往早朝去,聽見您醒了,就過來看看。”

帝師隻盯着搖曳的燭火,魔怔了似的,不答話。

姜孚又輕聲說:

“您不問我怎麼在這?”

沈厭卿平靜回道:

“這天下都是陛下的天下。陛下願在哪,自然就可以在哪。”

姜孚聽了這冷言冷語也不着惱,将人扶起來攙回床上坐着,又回身去拾燭台。

“聽豐荷說,您昨夜睡的太少了,乍一起來恐怕精神不好,不如再歇一歇。”

隔了一晚,這年輕君主的心态似乎也平和下來了。

不再是剛被挑破心意時的慌張無措,也不再像那時一樣,連碰也不敢碰自己的心上人。

姜孚的性子像水,像海。興許會起波浪,可風一過去,就總還是平的。

現如今他像是個極貼心極孝順的學生,一懂了老師的态度,就閉口再不提那些事情。

時間也許能抹平一切,也許不能。但那又如何呢?

隻要裝作什麼也發生過,什麼也不曾說出口,或就還可自欺欺人般維持下去這份荒唐的關系。

所謂‘荒唐’,也不過是帝師一個人的想法。

新帝從崇禮二年即斷斷續續查出了些事情,到今日知道了全貌,仍能是這樣的态度,他是早想清楚的了。

什麼名頭,什麼身份,都不重要。

帝師确然在他最孤獨時走到他身邊,伴着他長大,做了那麼多事情,那他這份情感就不算落到了虛處。

父親和母親未能給他的親情,這個人補上了。

雖然蜉蝣卿們自己也未曾體會過一日常人的情感,卻盡力模仿着常人模樣,護着主子們半生無憂順遂。

他們是牽在先帝手中的線不假,但……

他們也确然曾是鮮活的人。

沈厭卿按了按太陽穴,不作聲。

他做了噩夢,夢到許多人,不想再接着睡,隻怕夢連上。

故人們的面孔太清晰,清晰得像是昨日還在眼前。經年不見,他竟一點兒也沒有忘。

那些舊日子好像從未過去,纏着他束着他,叫他無論如何說不出一句從無後悔。

燭火很高很亮,刺的他眼前發白。沈厭卿側靠着床頭,忽想起一件未竟的事。

“……待陛下有了空閑,若願意,就再來披香苑一次。”

“先前答應陛下要說清的事情,我不敢忘。”

“我從識了字,曉了事,就立誓做您的人。一刻也不曾動過别的心思,更不要說親近他人。”

“陛下若是願意相信……我做過些事情不假,但原本的心是從未忘過的。”

姜孚搭上門檻,回身。他手中燈燭正盈盈垂淚,在側臉投下暖黃的光影。

這年輕的學生獨身過了五六年,哪裡都變了,唯獨一雙眼睛澄澈如舊。

“我曉得了。”

……

那水藍色的玉佩又墜到他眼前。

明子禮不再擋着他了,隻毫無生機地躺在一旁。

身上數道穿透的刀口,汩汩冒着血,不一會就把兩人的衣衫都浸得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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