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交換了,隻待成年後再正式辦過婚禮。
其中上過早朝的,這時才恍然大悟,一個個恨得咬牙切齒:
難怪陛下早上聽楊戎生那樣胡言亂語也面色不改,原來還有更早的一着在這呢!
大戶人家結親,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辦好的。
勢必要提前許多日,兩家大人會面商量,交流許久,才能初步做個決定。
要是今日下定,不知道早幾百年楊家餘家就商量好了!
餘桓是鐵打的反戰派,楊戎生這時候要與他做親家,不就是站了隊了?
虧他大早上還在那厚顔無恥地說什麼,自己不站隊伍沒有朋黨……
宮中一向消息靈通,這種事情,陛下豈會提前不知?
那陛下早朝時還表現的心情那麼好,耐心聽着楊戎生代他回憶往昔峥嵘。
原來是君臣二人早早就商量好了,都壓到今年最後一次早朝演給大家看,罰他們的站,也暗示君主的态度:
打個雞毛!
聖人不松口,下面翻出天來也休想用兵!
……
清算來的相當快。
這場險些拖到第三年的拉鋸戰,終于迎來了最高潮。
臘月裡沒早朝,先帝每日就端坐宮中,嚼着果脯,一本一本閑翻着前面六百多天裡上來的吵架折子。
主戰派的,貶;反戰派的,也貶。
由頭自是不缺的,兩邊都把對面祖上十八輩都刨出來噴過了,連孤兒都能被劾家教不嚴。
先帝獨斷專行習慣了,自上往下壓着所有人壓了十六年,對這一次險些陰溝裡翻船的遭遇始終心有餘悸。
裝着風輕雲淡,實際上連新的亂葬崗起在哪都想好了。
侍中?貶一下。
左仆射?貶一下。
新兵部尚書?……算了這位剛上來不久,隻罰點月俸吧。
兵部餘侍郎?
這位本來勤勤懇懇幹了許多年,該升官的。
眼下被按在原位,就當是上下抵消了。
最冤枉的莫過于右仆射,被貶的最遠,遠到臘月不穿衣服都未必凍得死他。
帝王之心,實在難測。
——其實先帝隻是生氣這人明明和他站在一撇兒,卻不肯擺明态度,非要裝傻充愣。
和稀泥的,才最可恨!
可憐堂堂開國之君,早早把自以為的隐患都清幹淨了,留了一堆看似無害的文臣。
誰想到這幫人竟想替他做決定,要架着他去北邊!
先帝此時才更加相信了楊戎生深夜急求入宮上奏的事情。
楊戎生雖蓄了一把美須,被人稱一聲“侯爺”,但其實還算年輕。
大半夜的,官服穿的工整,卻有兩個扣子扣反,恰如其分地表現了自己的惶恐不安:
“臣無辜呀!是有人要害臣!”
“陛下不下令,臣何曾有過一次自己想去哪!”
“隻怕是背後有人,非要把臣推到浪尖兒來!”
“陛下明察,臣一被拎出來,去或不去,赢或不赢,哪裡有好下場?”
“雖然陛下一向體察臣的心思,但臣要是不去,就難免被人攻讦為畏縮無志,誤國誤時,有損陛下的英明……”
“臣要是去,赢了他們就要說我螢火與皓月争輝,劾我有野心,要危害陛下至高無上的位置;”
“若是輸了——這時候,哪裡好輸!帶着陛下的正義之師,若是輸了,那定然是臣無能呀!”
“若是不輸不赢,溫溫吞吞回來了,白折一番糧草……臣就是死,也對不住王尚書……”
不待楊戎生假惺惺抹兩滴眼淚,先帝就嫌棄地擺擺手。
“私下見面,不用你搞那些虛的。”
“你說有人要害你,那你說說,是誰?”
“這……”
楊戎生顧左右而試圖言他。
“都這種時候了,說總比不說要好,你說是吧?”
先帝面無表情。
“臣想着,允王殿下快過生日了……”
胡扯。
允王與石榴花同生,生辰分明在五月。
但後面這些兒子之間的亂鬥,先帝也都看在眼裡。
兄弟之間要友愛和睦,他強調了一萬次了。
不說天天相親相愛,至少也不能把刀這麼直白地掄到别人頭頂去。
仁王開了那麼個好頭,不想後面這些居然全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也是該管管了。
……
二十二把門合緊,扣上八道鎖,蹙蹙摸摸回過身來。
“帝師……那姓林的好像認出你了,真不要緊?”
沈厭卿随手撿起油燈上的銅簽,撥了撥火撚。
“你待怎的?林侍郎可是正三品大員,要滅口?”
“咳咳!屬下哪裡是這個意思……不過是想着,找些法子叮囑他别往外說……”
比如半夜挂在他家房梁上,往他床頭釘幾個刀片,再徹夜暢談一番……?
沈厭卿垂着眼簾,暖黃光影在他臉上映着,顯得有些疲倦了:
“你以為他為什麼認的出來?”
若是擋着臉,單憑身形就能一眼認出,豈是普通交情的關系?
三皇子當年能拽起半個朝堂,姜孚自然也得有自己的人。
“唉……非要掰開說的話,也不完全算是……”
沈厭卿頓了一下,好像才意識到改了朝,姜孚已做了七年皇帝,不用再遮遮掩掩的了。
“總之,他是個拎得清的。”
“你大可以放心。”
他轉過身,望向牢房深處。
漆黑幽暗,好像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