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香苑的門可不再審他們了,一路進去順順當當。
豐荷沛蓮又适時奉上溫熱茶水及新鮮點心,甯蕖上下打對,忙來忙去。
自從見了二十二在仁王府露的那一手,他就對這小姑娘有了十成十的敬畏小心;
再加上這兩天都是她在跟着沈大人,甯蕖這個被指派的反而沒事做了,一時間又惶恐起來。
二十二卻隻管把人送到,别的招呼客套都不理會,擰身就要走。
沈厭卿叫住她:
“勞你回去問問,陛下什麼時候有閑?”
二十二驚喜睜眼:
“您想見主上?”
“我回去就說!您且等着——”
無需她打什麼保票,憑她對主上的了解,隻一句話,禦書房的架梁都能自己飛過來。
她知道她被遣過來跟着帝師,不光是為了做事,也是師生二人間關系的一個過渡。
當面不肯說的話,她來傳;
背地裡仍不敢說的話,她自會看出來,照樣傳了。
嘻嘻。
她自有分寸。
沈厭卿經這一問,第一反應是答些臣子仰望君恩之類的話,不想卻哽住了,半天沒作答。
他想見姜孚麼?
經過了這兩日,這麼多的變動,他以為……
或是,這七年過來,他以為……
他是想把那個諾補上,至少将欠的還清,他向來不願意讓債過夜。
——是麼?
還是說——
即使他自己揭穿了蜉蝣卿的身份,坦白了這些年的欺瞞,撞破了姜孚對他背德的心意,嘗到了這些年荒唐的苦果;
他也仍然、依然、還是、想要見到姜孚?
以什麼身份呢?
師長?臣子?奴仆?亦或是……?
他心裡亂,心聲嘈雜的很,辯不明,聽不清。
他做不到像過去那樣澄淨,抛下一切過眼光景,一門心思隻做一件事了。
上了年紀,果然就會衰退。
所以無論是當年的蜉蝣卿,還是如今的皇帝暗衛,都隻要年輕的;
白紙一樣,根骨又未長全,滿腔熱情,說什麼都往心裡記——
到了他這個年景,思緒體力都跟不上,也隻剩下一顆心了。
“确實如此……”
對,對。
心說什麼,他就說什麼吧。
“就煩請你傳話了。”
沈厭卿做出一個微笑來,和以往的每一個都一樣自然。
簾外沛蓮正拎着兩個小孩兒,悄悄往後面去,要躲過他們再訓;
豐荷極有眼力見地轉進屋去了,不知是熨衣服還是什麼别的事;
甯蕖則站在牆角,眼觀鼻鼻觀心。
二十二認真點一點頭,倒有了幾分嚴肅。
“帝師放心,我一定帶到!”
……
這幾日算是難為禦膳房了。
照常理來說,要他們做幾千幾百種不重樣兒的也未必有多難;
可這幾日陛下一令往披香苑送,就隻要最新鮮的樣式,最好的材料,哪怕從陛下自己的份例裡扣,也要摳出這一份兒來;
更别說陛下要是在披香苑用膳,則更是折騰的人仰馬翻。
披香苑當下住着的人是誰,至今還是保密的,也沒人不惜命敢去好奇。
可隻要是個人,就總有喜好,偏愛什麼,讨厭什麼,總得有個信兒吧?
隻要抱着這麼個心眼兒,旁敲側擊地一問,就總能半柱香裡就得到禦前大太監的親切問候:
“不該問的别問!你有幾個腦袋?”
苦哇。
送菜的小太監匆匆查驗過,交接過,就準備火速離開這是非之地。
與他交接的披香苑總管倒是和氣,面相就是個好心的,他還奇怪,怎麼總有人傳此人的謠言?
說他不僅與安芰情同兄弟,手段還比安芰更内斂成熟些,不好招惹……
他搖搖頭,不願再多想,問候過就趕緊走了。
甯蕖接過東西,帶進去,交給其他人去布菜。
他看得出今日陛下笑得有些勉強,神色裡帶着不安,說話間總是欲言又止。
他也知道這是為什麼:
——宮裡消息傳的快,二十二向上報過帝師身體的事之後,他們也都被知會過了。
不僅如此,還叮囑他們,平日裡切莫提起。
他猜想,這是因為陛下心裡難過,又怕提起後一再暗示反而引得沈大人不舒服。不過究竟如何也無所謂,他隻照着吩咐辦事就是了。
桌上不許上酒,許多寒性的東西也都被剔出去了,計較的十分精心。
沈大人也不再像上次那樣頻頻說笑,給陛下夾菜了,隻各吃各的。
表面上是一團和氣,可好像總有什麼在空氣背後繃着似的。
又要說什麼呀?
他知道正事不會在飯桌上提,于是燒水煎茶去了;
待這月的第十三樣新點心一上桌,沈大人果然拿出一用手帕裹着的物件:
是一滴水藍色的玉,頂上鑲了銀,做成一隻耳鈎。
沈厭卿拈起它,凝眸朝姜孚道:
“此前答應過陛下要解釋此物。”
“而今陛下來了,正是我該守諾的時候。”
姜孚卻抿了抿唇,手上攥住了衣服衣角,向前傾身:
“不,我有話想先與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