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又非得得一個答案才能安心不可。
他一揖,稱聲“首席”,謝過二十二的耐心。二十二卻不走了,微微颔首,翻起眼睛打量他:
“不過,我可不喜歡詩人。”
風采青一頓,又屈下身。
“詩人敏感又多情,天生就脆弱。”
“脆弱就做不成事,就是沒用的東西。”
“往後,倘若讓我見着你這兒出了什麼閃失——”
她拿食指指着風采青鼻尖,重重比量了兩下。
風采青頓時将腰彎的更低。
“便是帝師寬容,我也饒不了你!”
她把手裡的東西往地上一撇,轉身急匆匆走了。
……
風采青慢吞吞梳洗好,出門吃了飯——沐休日時間雖充足,可好不容易歇下來,再要自己開火煮飯實在煩心。
回來了,就整理整理文書。
重要的都擱在台裡了,能拿回家的無非是些簡單記錄之類,也不算多。
再之後,就是溫書,理稿。
他沒成家,也不和其他族親一起住,生活無非也就是這些事,每天一樣的枯燥。
或許還是要上早朝的日子更好些,至少有熱鬧可看。
如此消磨時間,到了日頭初往西斜的時候,小院的門被扣響了。
“笃笃”兩聲,頓一會,而後又是“笃笃”兩聲。
節奏極精準。還未見到面,已讓人覺得門外定是個嚴謹守序的人。
風采青開門,見來者一身藍袍。
圓臉,長相偏于稚嫩,看樣子似乎隻有十五六歲。
他卻留心過,這是帝師身邊的内侍,名字叫做甯蕖。
昨日隻淺露了一面,但二十二分發任務的時候提了一嘴。
說,他出現即是代帝師傳話,要聽。
甯蕖提着一件小盒子,舉了舉,朝他微笑:
“風大人,讓咱家進去說吧?”
聲音尖細,但或許是因為他面相的原因,并不讓人覺得反感。
風采青愣了愣,迅速側身讓出路來。
……
甯蕖是頭次來,對他這住處的布局卻好像很清楚;
無需領路就順遂地走到了他的書房,将手中的東西往桌上輕輕一撂。
風采青并不出聲問,拿出了如見帝師親臨的态度,等着對方開口介紹。
“沈帝師說,與風大人雖不是初見了,卻才正式交換了名姓,理應備一份禮。”
“又因着他剛從文州回來,身邊還沒有什麼好東西——”
風采青正在心裡謀劃些感念帝師重視自己豈擔得起的謙虛客套,就被甯蕖下半句話吓得一驚。
“正巧從禦書房來,就從筆架上抽了一支,叫咱家包上送過來了。”
“也是因為賞識風大人的筆下功夫,希望您千萬别推拒。”
風經曆現在知道那細長盒子裡的是什麼了。
是,當今聖人,每日朱批所用的,禦筆。
正巧甯蕖揭開了層層包裝,将盒中的東西展在他面前。
筆杆是翡翠,筆鋒不知是什麼毛,竟呈現全黑。若是仔細看去,毫毛間還沾着些朱砂顔色。
風采青雙膝一軟要跪,被甯蕖結結實實扶住;
手上用了勁,教他愣是不能再屈身一點兒。
“欸——既是帝師給您的,那您就受得起,千萬不要如此。”
這來自帝師身邊的内侍笑眯眯的,十分溫和可親。
風采青飛速思考着,試圖揣摩通透其中關竅。
他後來知道,當年的刺殺并非出自陛下指揮,但陛下也沒有向他解釋更多。
而今帝師被召回來,觀其舉止都與陛下親密無間,兩人間應當沒有隔閡猜疑——至少表面沒有。
但,帝師能直接拿皇帝的東西送人,是不是還是太誇張了一點?
雖然皇帝不同意,這東西也出不了宮門……
風采青掙紮一下,還是跪了下去。
那麼,這東西,四舍五入也就是陛下和帝師一同賞他的了。
沈帝師讓人送這支筆來,是要讓他安心:
既能随意動用陛下的東西,那麼隻要帝師仍在一日,帝師昨日召開的小會,拉起來的聯盟就還是穩固的。
那他就可以安心辦事,不需擔憂其他。
換言之,這是帝師給他的一顆定心丸。
哪裡有什麼“沒有好東西”的借口,陛下如此重視帝師,賞賜又豈會少?
帝師非要從陛下那拿過東西,不過是為了向他證明陛下的态度。
陛下應允了,也是看着帝師的面子。
這君臣二人間的聯系,真是任什麼也分不開……
風采青雙手接過:
“陛下和帝師的賞識,微臣萬死難承,此後定然盡心……”
甯蕖再笑一笑,把他拉起來:
“風大人的話,咱家一定轉達。”
“既然東西帶到了,咱家也就該回宮去了。”
“隻是帝師叮囑過,送到風大人手裡後最好寫幾筆試試,确認好了;”
“若有什麼不順心的,及時換換也好。”
風采青心想,要是皇帝的舊物到他手裡他也敢嫌,那就是真不要脖子上這顆腦袋了。
但既然甯蕖開了口,他就得寫。
硯裡還有餘墨,他在筆洗裡蘸蘸水,潤過筆鋒,點在墨上,鋪紙提筆:
“但不知微臣該寫什麼?”
甯蕖将手揣進袖中。
“帝師說,風大人随心就是了。”
……帝師居然連這都考慮到了。
這一行,他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在甯蕖意料之中。
“可是要是實在沒主意……”
這就是帝師真要他寫的了。
風采青豎起耳朵,仔細聽着。
“那就請寫一個‘貳’字吧。”
風采青怔然擡頭,正見甯蕖面上遊刃有餘的笑意。
竟與帝師有三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