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這麼多年屹立不倒,也還是怪不容易的。
幾年前被推到風口浪尖一次,歇一陣轉過圈來,竟還是第一個就被拎了上來。
說不合适,那是違心。
…………
楊國舅當年能代先帝下手殺前朝末帝的狠勁兒,沈厭卿由衷佩服。
本是普通出身,未受過專門的培訓;不似暗衛,隻忠于主子一個人,殺什麼都是殺。
尋常人都多少退縮些:
畢竟是天子,身上是有上天給的氣運的。平頭百姓怎麼能傷這樣的人?
不管是不是迷信,尋常人都不敢下手。
那——嗯,其實先帝也是一位謹慎的主帥,也不是很自信自己作為新升之星的氣運——總之就是不願意冒這個險。
楊金風楊老侯爺呢?
也不是很方便。
作為一直以來都對先帝忠心耿耿的下屬,歲數也不小了,說好聽是沉穩;
要是說直白些,那就是該長的狡猾心眼都長好了。
殺皇帝?
今天敢殺前朝的,明天敢不敢對新的下手?
先帝心思缜密好猜疑,楊金風一路毛着毛着束手束腳,生怕被盯出來一點毛病。
那時又正是要建功立業的時候,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都算的清清楚楚,絕不肯出這個頭來。
反正就含含糊糊混着,也不說不肯去,也不說肯去。
手下的人也都挑不出來,軍營裡一時僵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怎麼辦?
廢帝都捆成河蟹了,總不能在外面晾着,等曬幹吧?
人都晾得沒脾氣了,會說的難聽話都說完了,就抿着嘴瞪人,見誰瞪誰,像要瞪出窟窿眼來。
時間拖的越久,尚在萌芽中的新朝的面子可就丢的越多……
楊戎生正十五歲,也當着千戶,額頭也紮一根小孩才帶的抹額。
軍紀嚴,他卻好玩樂,常在夜裡偷偷與同行伍的打牌。
也不吃酒,也不賭錢;
不耽誤事,就隻是愛玩。
為此成天被親爹訓,謀士們都忙着勸打孩子别往死裡打。
明明真管着上千人,卻一點兒威嚴也沒有,挨完打就爬回去,蹙摸着接着找人攢局。
論及這百折不撓死不悔改的性情,國舅爺其實沒什麼資格說自己兒子;
相反,正證明這是老楊家親生。
話說回來,先帝坐在裡屋喝着茶發愁,先楊老侯爺在外屋發着愁喝茶;
正是一片慘淡,楊戎生卻輕快踮着步子,走進來,自請要去做這件事。
楊金風問:
“你這又是哪一出啊?”
先前點人的時候,也不是沒從他這掠過去過。當時不說,怎麼現在想起來了?
楊戎生打了個哈哈,撓撓後腦勺,實話實說:
“和他們賭輸了,誰輸誰來。”
楊金風一聽,這群混小子竟敢把如此大事當成牌桌上的賭注,頓時氣得腦子嗡嗡的疼,伸手便要抄東西。
裡屋卻傳來一句低沉聲音,似乎心情很好:
“可以啊,就讓他去吧。”
楊戎生就知道這是主帥的意思,頓時把沒正形的樣子都收起來了,闆闆正正站直了。
楊金風起身往屋裡去,應和幾聲,推拒幾句,出來給楊戎生打手勢:
去吧去吧,擦刀去吧。
他不敢說,沒想到他這兒子真和他有些心中感應,毅然站出來,把這功勞攬回了楊家。
小孩子年輕氣盛,又遞了個玩牌失職的由頭給人控着,先帝就能放心許多了。
讓自己這兒子去做,合适啊。
否則,雖然費了這許多事,最大的彩頭依舊落在旁家……那就是可惜中的可惜了。
至于十五歲的小孩敢不敢下手——這就不需要他考慮了。
都千戶了,都千戶了。
若是拿刀還拿不穩,那也太給主帥丢臉了。
楊戎生出門去,還聽見背後先帝樂呵呵點他爹:
“楊金風,你兒子的牌技可不如你啊!”
……
沈厭卿越想,越覺得今日楊小侯爺的模樣可親。
他那時年歲小,正被挑選着,但消息很靈通,聽師兄師姐們講過這些事。
都說虎父無犬子,能生出一模一樣的性子來,倒也很稀奇。
他又往下讀随行督軍的人選,看見了兵部尚書的名字——嗯,很正常;
再看,看見了白蓉鏡。
“會不會有些太年輕了……”
沈帝師嘟囔了一句。
開國歸開國,那時候朝氣重,用人也不管什麼出什麼年齡;
可是這些讀書考上來的,就多少讓人擔心其資曆不甚夠。
——到前線去,吓壞了怎麼辦?豈不是朝中又失一員大将?
他擡頭看了一眼姜孚。
小皇帝用人也傾向于年輕的,他這段時間看出來了。
歲數相近,本來就更容易互相賞識,但在有些事情上,還是……
不,他還是應該相信姜孚,在位七年,考慮也許比他還周全。
姜孚眨眨眼,答他:
“隻是有人提議而已,我随手就記下了。”
“但教白侍郎去,還有一優勢,卻是因為另一個人。”
沈厭卿思考片刻,眉頭一挑:
“陛下要遣其他的年輕将領去曆練。”
“嗯,總要有的。”
“但不知陛下看中了誰?”
姜孚站起來,從紙箋上端伸過一根手指,點點那個“楊”字。
“學生聽說,楊戎生行二的兒子飽讀兵書,有儒将風采。又孝順懂事,一向名聲很好。”
沈厭卿卻笑:
“可陛下看中的卻是另一位,對吧?”
二人相視一笑。
沈厭卿放下手中東西,打了個哈欠,正要出去轉轉再回去睡會,卻見有人跪進來禀報:
“啟禀陛下,楊千戶遞印信來,密邀帝師去楊府。”
“去做什麼?”
進來傳信那人似乎猶豫了一下,或是在遲疑自己有沒有聽錯。
“去……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