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霁!”
班主任的聲音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粉筆頭精準擊中他桌邊的咖啡杯。濃稠的褐色液體瞬間濺向那本早已褪色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在封面上漫成了一片湖泊。班主任皺着眉頭,語氣中滿是不容辯駁:“上周周考數學又掉到年級五十名開外,你這是還有心思走神?”
教室後排傳來幾聲壓抑的嗤笑,仿佛是黑暗中無數幽靈的低語。陸霁低頭盯着咖啡漬邊緣,那細密的泡沫輕輕跳動,仿佛在提醒他——那聲音竟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母親臨終前喉嚨裡翻滾的痰音。午休時,他沒來得及将那苦澀的藥物咽下,藥味與焦糊的咖啡香混在一起,在胃袋裡隐隐作痛。
晚自習的燈光比白日更加慘白,冷冷地灑在每個疲憊的面龐上。同桌從背包裡掏出半包速溶咖啡,塑料包裝在靜谧的教室裡發出驚心動魄的脆響。陸霁機械地将褐色的粉末倒進保溫杯,杯中的熱氣漸漸升騰,在他模糊的眼皮上跳躍着——那浮腫的眼皮仿佛在訴說着連續三十天熬夜的無奈與疲憊。
“第21題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數學老師的聲音忽近忽遠,黑闆上的公式漸漸扭曲,竟變作一行行跳動的五線譜。陸霁猛地咬住虎口,血腥味夾雜着消毒水的刺鼻氣息在鼻端炸裂開來。那一刻,他仿佛又看見了十四歲時趴在病床前寫作業的自己,母親那插着鼻飼管的手輕輕拍打着他的《中考模拟卷》。
課間,月考成績單如同雪片般散落在空氣中。前座的女生望着他那136分的語文卷,眼中閃爍着複雜的情緒。她并不知道,在那張作文紙上暈開的墨團裡,藏着陸霁昨夜為默寫《陳情表》時掐出的青筋,那句“臣無祖母,無以至今日”仿佛被黑色墨水定格成了永遠的深潭。
陸霁站到生鏽的欄杆旁,看着理綜卷上的難解公式。城市的燈火在他腳下流淌成一條銀河,而母親留給他的鋼琴譜則悄然在書包裡微微發燙。正當“神經遞質傳遞特點”和“降E大調琶音指法”的旋律同時在他腦海中轟鳴時,一陣如同琴弦斷裂般脆弱的響聲傳來,将他的思緒拉回現實。
教學樓走廊盡頭,溫知夏斜倚在轉角處的消防栓旁,手中輕盈地旋轉着一枚銀色U盤。她那銳利的目光掃過來,語氣平靜卻又不容置疑:“辦公室的小道消息,昨晚有人曾進過檔案室。這U盤,是趙野從音樂教室儲藏室撿到的。”
話音未落,趙野的身影在走廊轉角處若隐若現。他那張充滿堅毅與糾結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幾日前,他曾在儲藏室發現那個U盤,經過多次倒帶确認監控錄像中的身影竟然是柴天佑。他握緊口袋裡的U盤,心中暗自權衡着該不該将這一秘密公之于衆。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陸霁的聲音有些嘶啞,他遲疑地将手中的U盤遞向溫知夏,指尖輕輕觸碰,冰涼而無情。
“幫你?”溫知夏微微側目,聲音輕柔卻滿載疑惑,“為什麼會幫你?”
陸霁的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像是多年壓抑的秘密在這一刻豁然開朗,卻又不敢言明。
就在此時,教室内的手機響起,群聊中不斷傳來被放大、被紅筆圈出的試卷複印件,那些音符仿佛在訴說着無數未完的故事。體育生們故意用籃球猛砸公告欄,玻璃碎裂的一瞬間,柴天佑冷笑着一把接住飛濺的玻璃碴,鮮血順着他手心滴落,他嘴角竟挂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放學鈴聲響起時,沈予安已然站在教學樓外,獨自等待。夕陽餘晖灑落在他的深色衛衣上,他緊緊攥着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紙角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突然,一個聲音打破甯靜:“有人讓我交給你。”
沈予安的眼神微沉,将紙張遞給陸霁,低聲道:“一個陌生人,他說,‘有些旋律,注定無法被遺忘’。”
陸霁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輕顫,目光追随着那飄忽不定的五線譜,仿佛母親的遺作正通過這些音符與他對話。
這一刻,晚自習的鈴聲如同冰刀般劃破夜色,溫知夏忽然急促地拽住陸霁的手腕:“别去!”
她的瞳孔在暮色中閃爍着奇異的灰藍,如同預見了某個不祥的未來。陸霁卻已望向那扇夜色中搖曳的音樂教室窗簾——柴天佑正立在貝多芬肖像前,左手纏着鮮血斑斑的繃帶,右手握着泛黃的手稿,嘲弄地笑着:“你終于來了。”
陸霁的指節在門框上深深扣緊,回憶驟然湧上心頭:2014年,那場吞噬了母親創作室的大火,消防報告上冰冷的字句記錄着電線老化,而此刻,柴天佑那輕佻的笑容與手中燒焦的樂譜,共同構成了他無法逃避的宿命。就在暴雨傾盆前,雷鳴劃破長空,窗外驟然墜下的一隻玻璃瓶,讓一張褪色的門票在空中旋轉飄落。門票上那模糊的日期——2014年7月21日,猶如時間的碎片,将他拉回那場悲劇前夜。
溫知夏尖叫着推開教室門,破碎的玻璃聲、急促的腳步聲交織成一曲混亂的交響。柴天佑在黑暗中低沉道:“知道為什麼你的試卷會被調換嗎?因為我要讓所有人看見,陸家的音樂天才……”
他的聲音混着風雨聲,帶着無盡的嘲諷與哀傷,“早就該和那架施坦威鋼琴一起燒成灰燼。”
話音剛落,兩枚殘缺的吊墜在陸霁與柴天佑糾纏中碰撞,發出清脆而凄美的和鳴。
窗外的應急燈在保安手中搖曳,掃過滿地散亂的樂譜碎片,上面赫然布滿了熟悉的五線譜符号。沈予安站在門外,眼神複雜地望着這一切,而暴雨已經傾瀉下來,像是要沖刷掉這校園裡所有的秘密與痛楚。
陸霁深吸一口氣,沉默良久,終于低聲道:“去找陸承骁。”
他的聲音在暴風雨中回響,仿佛宣告着一個宿命的開始。
窗外,雷聲轟然炸開,風暴——真的,真的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