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層層疊疊的金币山,其實隻有最上面淺淺一層是真正的金币,下面全都是不值錢的石頭。
灰撲撲,被磨得很光滑,乍一看和恩典花園裡随處可見的鵝卵石沒有任何差别。
然而就在楚惟撥開它們想要往更深層尋找時,他的指尖驟然傳來刺痛。
擡起一看,出了血。
他确定沒看到任何蟲子,石塊也沒有棱角,怎麼會……
楚惟拿起那塊刺傷自己的石頭,翻到背面,竟然看見上面浮出逼真到詭異的瞳孔圖案,一道豎縫如同利刃,将“眼瞳”毫不留情劈開。
——惡魔之眼,菲亞蘭最為禁忌的魔石,傳說中魔龍的築巢材料之一,也是龍蛋破殼而出之後看見的第一樣東西。
它被镌刻上魔龍的狂暴與邪佞,任何膽敢觸碰之人都會被魔息污染,從此沾染上無法洗淨和祓除的不潔,直至堕落地獄。
盡管聖子終有一日要成為魔龍的祭品,但在獻祭儀式開始之前,必須從身至心保持絕對的純潔;作為菲亞蘭最高的精神信仰和子民心目中神靈的化身,他更是必須代表無可争議的、與「邪」完全相反的「正」。
……而他剛剛被惡魔之眼咬傷了。
“抱歉,殿下。”埃德蒙收起匕首,既無詫異,也沒有要幫忙和呼救的意圖,隻是小聲道,“其實我挺喜歡那隻鳥的,也是真的……很喜歡您。”
楚惟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麼,心如亂麻地看着指尖滲出細小血珠一點點凝成血滴,非但沒有向下墜落,反而沿着他垂下的手臂向上攀。
僅僅幾秒鐘的時間,他的右手手臂已經被紅到發黑的纖細血紋包裹住,仿佛盛開數道以血為食的藤蔓。
他死死咬着嘴唇,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和右臂的對比驚心動魄。
無動于衷的旁觀者還在喃喃:“您和它都很漂亮。那種非常脆弱的、叫人想要握在手心裡的美麗。”
——越是嶙峋飄搖的美麗,也越叫人生出毀滅欲。
埃德蒙歎了口氣,看起來很不像一個八歲的孩子:“可惜您擋了主教大人的路,而我必須要成為他的刀。”
觸碰禁忌之石,意味着楚惟就将被剝奪聖子之位;新的候選人尚未選拔出,另外兩人又已經被淘汰,埃德蒙将成為教廷的唯一選擇。
主教派和祭司派的鬥争不僅取決于哪一方主導神廟的日常事務,很大程度上還和聖子向誰靠攏有關。
前任聖子大多處于中立狀态,可今年有所不同,無論是楚惟對迦隐的依戀、還是迦隐對楚惟的偏愛都太過明顯,連帶着所有信徒都跟着一邊倒偏向祭司派,主教派的勢力被大範圍蠶食,竟找不出還有多少立足之地。
但楚惟也給了主教派靈感:想要奪回權力,最有效的就是擁有一個完全在自己控制下的聖子。
血紋每延展一寸,都會震起一次疼痛,并不蝕骨,但連綿不絕。
小楚惟的長發已經被汗濕,忍着痛看向埃德蒙,眸中水光潋滟,卻也困惑:“成為聖子,十年後你會死。”
楚南膺的恐懼、楚家父母的抗拒還曆曆在目,他們不惜欺瞞教廷也要逃脫命運;相反,聖子候選人卻輪番動手腳想要取而代之。
溯夜鎮的居民都明白成為聖子即送死的道理,為何拜月城的人們卻如此狂熱?
男孩沒想到他會說這話,愣了下,臉上卻暈開憧憬的笑容:“那正是我向往的。我奉獻自己,為的是沉眠的‘那位’得到慰藉,為的是菲亞蘭擁有安甯,這是無上的榮光——”
他高高舉起雙手,擁抱着牆壁上燭台的火光,好似擁抱多麼崇高的理想。
楚惟見他神态那樣癡迷,感到徹骨的寒意。
他想起金果和侍從們身上禁锢的鍊條,想起聖域穹殿信徒念誦禱詞時眼中的無限向往,想起忏悔回廊與聖骸的悲鳴,想起密密麻麻的、枷鎖一樣的符文。
中央神廟,真如人們想象中那般聖潔無瑕嗎?
教廷這棵看似庇護信徒的參天大樹,其下陰翳究竟又已伸向何方?
啪,啪,啪。
格格不入的掌聲打斷了密室内僵硬的氛圍。
孩子們同時轉頭,看見有誰從拱門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