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這個舉動的時候,分明是帶着幾分俏皮的,但周身氣質又冷淡,再加上那張實在看不出好奇的臉,整個人充斥着強烈的矛盾和怪異感。
裴止棄一頓:“眼生。”
算是中規中矩的回答,沈文譽點點頭:“我姓沈,名文譽。”
裴止棄手背掃了掃沈文譽,示意他讓路,随後側身同他擦肩而過:“不感興趣。”
沈文譽被撞得肩膀一疼,有些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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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停罷。”
皇宮離住居不遠,車夫将車停在宅邸外,等了一會兒才等到那客人掀起簾子,借着擦汗,沒忍住又偷偷看了兩眼。
好一位貴人!
月色朦胧,襯得那身姿清癯,眉眼生得極豔,隻是瞧着有幾分疲怠。客人擺了擺手示意不要人扶,車轅微微一沉,就這麼輕巧地落了地。
宅邸門軒闊大,左右立門柱,外塗亮彩,頂上金字題匾,燈籠将夜晚照耀如白晝,端的是煊赫去處。
隻是怎麼下人這麼少?連個迎門的都沒有,這碧瓦朱檐也足見富貴,不像是拿不出薪酬的樣子......
不愛找人伺候的少爺還真是少見。
車夫随意猜測着,很快就領了賞錢走了,沒看見所謂“貴人”背着他露出吃疼的表情。
“少爺!”
“少爺您回來了!”
院落築山穿池、竹木叢萃,順着橋走到底,西廂裡白銅小香爐上熏着暖香,燒到末了,餘下幽微清澀的氣息,宋鶴在的話就能認出來是沈文譽衣上常留的味兒。
見沈文裕将外袍挂在一旁,侍女就低着頭退了出去,也沒有多餘的話。
這是他一貫以來的習慣。
很快備好了洗沐的水,金絲楠屏風隔出了一塊狹小而靜谧的空間,等到隻剩下自己,沈文譽才把自己摔在藤椅上,仰着頸呼出一口顫抖的氣。
他年紀輕,不愛鬧,更是鮮少騎馬。一日狀元及第,圍着平京城遊街幾個時辰,衆人看他意氣風發,實際上他的腿本就帶傷,加上又新磨破了皮,早就脫了力。
本想回來點藥膏,沒曾想一回來就碰上宋鶴,好容易将人哄走,又被召令入宮,便再次趕上來回奔波,硬是沒來得及抹藥。
等到堅持完了朝議,布料也反複摩擦傷口,到了現在連走路都難以忍受。
沈文譽緩慢脫掉了上衣。
屋檐下懸着的燈籠漸漸點亮了,隔遠看,像是火紅的雲漂浮在低空中。這燈火透過層慘白窗戶紙映進室内,随着衣服落地的風晃動不已,照在裸露的皮與肉上,更顯這具年輕軀體腰身纖薄、膩膚削骨。
沈文譽垂眸,指腹輕輕抵在腿内側。
他左腿的腿根上帶着幾道奇怪的疤痕,也沒什麼章法可言,傷口纖細,深淺不一,像是用刀具一類的尖物劃成。
淺褐疤痕遍布在原本光潔的皮膚上,顯得醜陋而生硬。
他沒什麼表情地一抹,舊傷已經有些崩裂了,隐約有些紅腫。
燭火的噼啪聲襯得夜晚愈發靜寂,偶有水流滴答,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原本緊繃的肩線終于放松下來,将頭發撩至身後,剛準備踏入浴桶。
忽地,室外傳來了動靜。
匆忙腳步聲由遠及近,玉白珠簾被撞碎般嘩啦啦響,摻雜着費力的嗬氣聲,在雜亂的喧阗裡,闖進來了一個抱着水桶的陌生仆從。
仆從喘着氣,臉紅撲撲的。
懷中抱着一桶滾燙的水,已經浸濕了大半衣襟。
“主子!我看您回來的晚,水都涼了,來給您加點熱......”
“滾出去!”
沈文譽身形隐在屏風後,倉促間裹了條袍子,快抑制不住火氣:“誰讓你進來的!?”
原是好心,想得點誇獎,在主子跟前混個臉熟,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反應。
仆從再愚笨也反應過來是自己辦了壞事,登時急得七葷八素,水潑出來也顧不上了,跪下連連磕頭。
“小的,小的是怕主子受涼,不是有意的,還請主子責罰!”
外面聽見動靜,很快進來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模樣看着像管事。那女子一見眼前情形,登時驚的面色煞白,沖上前将這仆從一腳踹翻在地。
“少爺洗沐時嚴禁服侍,我是不是說過這話!”
“小的,小的......”
那仆從既茫然又委屈,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過。
女子二話不說,緊接着也跪下了。
“公子息怒,是我的失職,這是新來的下人,還不懂規矩,我明日便将他遣走。”
沈文譽自上而下地睨着人,從這角度看去,那抹墨鋒似的眼尾尖銳地上挑,垂下來的視線帶着輕冷,好像在看一粒灰塵。
仆從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跪了,渾身抖若篩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