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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蕭之位來路并不正統。
前朝秘辛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一段曆史。英宗身體孱弱,生育不好,在位五年皇嗣青黃不接,病逝之時太子僅兩歲。
楚朝内有宦官當道,外有邊境豺狼環視、屢次來犯,幾乎面臨亡國之境,而那群屍位素餐之徒還要依據祖宗法推舉太子上位。
彼時楚蕭為文昭公主之子,也是英宗的外甥,封地常州号恭璟王,遠在拓北,借回京探望舅舅的名義,一路突破重重圍堵,率兵封鎖了京城。
朝廷對藩王的兵力有嚴格把控,而常州距京城相隔千裡,數萬大軍的轉移和大範圍招募絕對無法逃脫朝廷監視。
而偏偏當時西域樓蘭、戎盧、卑陸同時侵擾邊關,禁軍的調動遮掩了楚蕭的動作,楚蕭得以順利進京。
此為其一。
說來也怪,就在楚蕭回京的當天,太子突然重病,哭鬧之餘高燒不止,而表兄弟兩人完全沒有接觸過,就算有衆臣們有再多懷疑也無法參奏,隻能幹瞪着眼聽着遺诏宣讀中傳位之人更改為楚蕭。
至于後世廣為流傳的說法中,确實提到原本的遺诏便是将皇位傳于楚蕭,此事暫且按下不提。
京城被封鎖,通信被徹底阻斷,皇帝之位空懸,排布下去的三十萬禁軍群龍無首,偏偏戰事吃緊。
世族為首的溫氏率先看清楚形勢,稱隻有楚蕭才能挽大廈将傾,讓楚蕭暫且代行皇帝之事。有了這個借口,各部就坡滾驢,紛紛承認新皇。即使衆人心知肚明,代行隻不過是一個說法而已,皇帝是誰已經毋庸置疑了。
此為其二。
由此可見,這其中決定楚蕭登基的兩個關鍵轉折,偏偏都是由看似湊巧的偶然堆成的。
鮮少人知的記載中提到,楚蕭駐邊多年,進京前與西域外族達成了合作,助他謀反。卻又在即位時翻臉,兩者合作破裂,此前允諾的條件均作廢。具體情況不明,但這也是為何延和帝如此厭惡外族的依據之一。
延和帝即位後,不知是否因為其來路不正,心中有愧,才開始瘋狂追求起了長生,發現鲛人可以延長壽命的記載後更是幾近陷入癡迷,不惜任何代價開展捕撈。
貨真價實的鲛人鱗在拍賣中價值可達三千兩黃金,在懸賞令發布後,進貢之物最多的便是鱗片。
除了相較于其他之物更易得到這一點之外,便是此物易僞造。但僞造之人下場凄慘,輕則絞刑,重則誅三族,久而久之,進貢的人越來越少。
其次是肉。
但從未有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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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有要事相禀。”
例行彙報完畢,祝今宵果然上前躬身禀報。延和帝原本在揉鼻弓,擡手允了,好奇看向他:“哦?”
符尺霜此前被人領着進殿,路過百官時奇迹般在人群中找到了沈文譽,兩人短暫地對視一眼,由沈文譽先漠然移開視線。
符尺霜莫名讀懂了這眼神。
是一種對将要發生的任何事物都漠不關心的眼神。
好像就算有人在這時候沖上去捅他一刀,他都隻會淡淡瞥傷口一眼,說心髒不在這裡。
“陛下萬金之軀,得天獨眷,臣謹獻人魚禮,願此物能解陛下煩憂。”
符尺霜将獻禮高舉過頭,經當值太監兩次轉手,最後才由黃公公送到楚蕭面前。
楚蕭果然起了點興趣,笑道:“怎麼?又是鱗片?”
“非也,”符尺霜跪着,姿态恭敬,“陛下一看便知。”
百官神色各異地看向龍椅,見延和帝将箱匣打開,不知從中瞥見了什麼,竟然失态到站了起來,頭頂十二旒冕發出清脆碰撞之聲,如珠落玉盤,嘩啦啦亂成一片。
“為真!?”楚蕭聲音難掩亢奮,方才說完這兩字,喉腔中就忍不住發笑的氣流,“是了、是了……假不了,還在動呢,假不了……”
底下官員不知什麼情況,竊竊私語了起來。
楚蕭心情好到簡直可以為此赦免天下,看誰都順眼三分,于是示意符尺霜平身,語氣溫柔:
“好、好、好,你想要什麼?升官晉爵還是萬貫财産?你盡管說,朕什麼都答應你。”
真是爛透了。
裴止棄心道,快控制不住發出冷笑。
于是符尺霜在各方各異的注視下又一磕頭。
磕的時間很長,像是就這個姿勢化成了一座雕塑。許久,才聽見他帶着顫的聲音傳出。
“謝陛下金恩,但臣今日索求并非為自己,而是為了一件被隐瞞之事。”
延和帝:“你盡管說。”
符尺霜眼底閃着猩紅之色,神色兀地激動起來,手臂發着抖,又是重重一磕!
那聲線沉重刻骨,帶着泣音傳出:
“徐州蘇臨煤礦爆炸,消息被一壓再壓!官員明知煤礦漏氣,還逼壓礦民下礦!礦民不願,便派兵丁捉北人替代,二月初下礦當日煤礦便着了火,炸成了一片火海,下礦男女老少總三百餘名北人屍骨無存——”
字字句句,帶着恨意砸在金銮殿上。
二月初爆炸的餘波時隔近兩個月,曆盡千辛,終于傳到了京城。
餘震驚得在場之人均是嘩然。
屍骨無存的三百人伸出骨手,企圖通過一人之口,将被火燒的絕望歇斯底裡地喊出來,将草芥人命之徒拖入苦海煉獄。
“不僅如此,剩餘那些孤兒寡母沒有得到任何安撫,告官無門,反倒被捉了幾十人進去,一晚上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