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不會是擔心我心懷不軌吧?”
氣氛陷入一種冰冷的凝滞。
說自己不懷鬼胎的人一般都已經懷上半個了。但此結論不适用于裴止棄,他問這句話時譏諷的意思能順着句末的問号溢出來,是真的覺得很荒謬。
“……我擔心啊。”
沈文譽收回視線,好整以暇地開了口。
也許滿嘴禮義廉恥的讀書人都有這種壞毛病,因為沈文譽悠悠開始翻舊帳:
“畢竟裴大人屢次出入風流之地,還有夜闖民宅的惡行在先,萬一對我圖謀不軌該如何是好?唔,洗浴之時不設防備,我又隻會寫寫字作作曲,武藝稀松,萬一……那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他那幾句話語含糊,歎息似的氣息裡留有虛假的暧昧,勾得人神魂搖曳。
怪他這副天賜的好容顔,說什麼都招人憐惜。
“……”裴止棄深吸一口氣,無力以對,“這兩件事我不是早都解釋過了……”
風流之地分明兩人都在場,怎麼倒成了自己玩忽職守?夜闖民宅隻是為了還玉佩,他怎麼知道恰好撞上這人身體不适。
但裴止棄再愚鈍也該聽出了沈文譽的不放心之意,緩慢直起身,無奈攤手。
“你又何必擔心我趁這時候對你動手?是陛下親命的同行查案,你要是出了什麼好歹我更是難辭其咎……罷了。”
出入風流地、夜闖民宅,壞事做盡的副指揮使大人選擇退步。
“我下樓去尋些吃食,等你沐浴完再回來,這總放心了吧?”
沈文譽欣然彎眸:“那便麻煩大人了。”
裴止棄被春風化雨地趕出房間,總覺得自己被嫌棄了,隔空點了點他:“慣的你毛病。”
.
許久未曾洗沐,再踏進浴桶時,沈文譽近乎喟歎。
蒸氣如迷霧擴散開,有種叫人禁不住窺探的吸引力,隻隐隐聽見桶中水聲翻湧,燈下映出朦胧的藍色光暈,水花墜落綻開。
客棧的素木浴斛終究還是容不下近兩米的修長魚尾,衣衫遮掩之下,男人小腹削薄,仿佛一握就斷,側腰覆滿了鱗片,似某種鱗翅動物的薄羽,與皮肉相連,透着強烈的怪異感。
沈文譽顧忌着不知何時會回的裴止棄,心裡不安,動作也快了幾分。
但凡有參與過春宴的客人在場,都會承認造出來的魚尾相較于此,實在是天差地别。
真人魚的鱗片并不像春宴上僞造的那般淺黃僵硬,而是流溢着剔透的彩光,深藍近紫,一眼便能瞧出其生于深海。
等等,鱗片……
思及至此,沈文譽動作頓了頓。
随後,一咬牙,探手伸向一處鱗片。
……
裴止棄自外回來時,沈文譽已經洗好了,倚在床榻上百無聊賴翻着書籍。
夜晚清寂,更漏聲連綿。
墨雲長發披散而不着飾品的樣子着實少見,濕漉漉幾縷發絲黏在這人臉頰上,襯得他眉眼愈是俏麗。隻是才泡完澡,唇色卻反常得更白了些。
裴止棄有事同他說。走過去時,看見這人露在褥子外的小腿上赫然有處血洞。
“——怎麼回事?”
猩紅血液尚且新鮮,順着兩指大小的傷口汩汩湧出,隻稍一眼,裴止棄便看出了傷得不算深,隻是血流得吓人。
若是說摔的也不對勁,剮蹭的痕迹不會如此完整,這塊的皮倒像是硬生生撕去的一般。
裴止棄擰了眉:“這是怎麼傷着了?”
被男人這麼盯着總不太适應,沈文譽将小腿收了收,手中書籍翻過一頁,面不改色地扯謊:“哦,不知道。”
沈少爺不愛見光,皮膚白,身上留下的青紫或者血迹就愈發醒目,裴止棄坐過去,單手輕松握住他的腳踝,指腹一抹,發現這血簡直流的沒完沒了。
裴止棄啧了聲,二話不說下了結論:“得包紮。”
沈文譽被冷不丁燎了一下,膝蓋反射性彎起來,結果掙紮了幾下沒掙脫,細直漂亮的小腿被強行掰正,擱在男人腿根上。
沈文譽冷靜不了。
他确信這點小傷根本犯不着包紮,等血流幹了也就自愈了。裴止棄偶爾的小動作裡流露出來的控制感太強,這種被迫和掌控的感覺讓他十分不習慣。
但那些都是次要的。
對他來說摸腿差不多等于摸尾巴,裴止棄指腹撫過腿心皮膚的一瞬間,沈文譽渾身寒毛都戰栗起來,隐蔽的緊張和敏感快要把他逼瘋。
男人袖子卷在手肘,露出來的手臂肌肉緊實,十指修長,力氣大得不像幫忙像強迫。沈文譽被拽得身形不穩,又不敢踩實,用力推了他兩把。
“——喂!裴止棄!”
“别不識好人心,”裴止棄随口回他,“放任不管的話很難止血,包紮而已,又不是抱着你啃,反應這麼大做什麼?”
沈文譽:“……”
你啃一下試試。
方才隻是過于突然,沈文譽又久不與人接觸,反應過來之後也意識到裴止棄是好心,一時啞然。
受傷對裴止棄來說是家常便飯,包紮的動作利落,很快纏好紗布。
沈文譽默了默,偏過頭去:“……謝謝。”
“客氣話,”裴止棄将手上的血擦淨了,“我同你說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