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侍果真如傳言般蒼老,老人遲暮的氣息在他的身上似乎格外濃厚,如樹皮一般的皮膚松垮的覆在骨頭上,臉頰瘦削,面中凹陷,眼眶也深深凹進去。
可縱使他身上死氣彌漫,那雙眼睛卻清亮無比,獨屬于老人的溫柔目光落在房間裡的五位靈官長身上,緩聲問詢,“近來可有要事發生?”
被最先傳過去問話的靈官長莫柒臉上神色更加恭敬,極其自然回道,“并無,妖族一切安好。”
神侍聽聞這話閉了閉眼,身上的死氣忽地更加濃重起來,“八百年了,還是沒找到。”
莫柒也跟着露出悲痛的神情,“祭司已死了八百年,大人,切莫憂思過重,妖族還需要您。”
神侍深深歎口氣,“罷了,你們先退下吧。”
他看着那五位自己親自教導成人的靈官長靜悄悄地離開房間,又是一聲歎息。
世事變遷,滄海桑田,他也到了生命的盡頭,一直撐着不走,隻是為了心中那一個念想罷了。
他雙手顫抖着捧起脖子上帶了八百年的項鍊,一顆不算剔透純淨的收錄石緩緩亮起,像是老舊的機器一般閃了兩下,才勉強拼湊出一個人影。
顧白蹲在房梁上,将鳥身扭成一個折角才看清那浮在半空中的人影,隻一眼,他便覺得十分熟悉。
這個角度似乎是當時有人偷偷錄下來的,側臉都不甚清晰,隻是空中那人綠衣墨發,指尖開出一朵潔白玉蘭花,墨綠發帶輕輕飄起,隻一個身影便足以讓人難以忘懷。
顧白幾乎本能般确信,這就是前世的他,那個極具神性的淩泉仙君,也是妖族傳言裡為他們指明方向的祭司。
藤椅上,神侍面色平靜,那雙眼此刻已然閉上,隻餘人影獨自浮空,像是最安靜的陪伴者。
顧白輕輕吐出一口氣,默默扇起翅膀從來時的洞口飛了出去,雙爪一蹬,那塊琉璃磚完美的回歸原位。
他用翅尖撓撓下巴,眉心白光閃過,藏在祭司塔尖的符咒開始運轉,日暮苑的每條小道再一次清晰的出現在他腦中。
他在短時間内迅速規劃了一條離開的路,扇着翅膀還未雙爪着地化為人形,不遠處的侍衛便發現了他。
“在這裡!”
“站住!”
一群妖力強橫的妖飛奔而至,顧白心下驚奇,不由得暗罵一句死心眼,追一隻鳥而已,這麼堅持不懈的嗎?
不過也怪他一時犯懶,化形時懶得想形态,便照着那隻小鳥化了一個,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來不及解除符篆,隻能借着鳥的身體用盡全力埋頭猛飛,但這隻團雀翅膀小,身體還肥嘟嘟的,哪怕他翅膀都扇出火星來了,侍衛與他的距離還是越來越近。
情急之下,他咬牙又提了點速度,淡淡血絲自翅根處顯現,再繼續下去怕是整個翅膀都會被撕裂。他一邊回頭看侍衛的距離,一邊沿着小道到處飛,直到,嘭——
他撞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上,過快的速度使他一瞬間眼冒金星,頭痛欲裂,竟忘記揮翅膀後便直直沿着那東西往下滑。
完了,開車太飄出車禍了。
一隻手拖住了他,避免他撞完頭後又摔個屁股蹲。”
祭司塔的人果然都是妖中天才”“哪裡哪裡,都下去,一群在這裡亂跑,還有沒有規矩。”
顧白在天旋地轉間隻覺這聲音很熟悉,略暈的腦子短時間内卻無法正常思考,隻能張着鳥喙吐出紅紅細小的舌尖,像是下一秒就要暈死過去。
身下的大掌溫熱有力,穩穩地托住他,他躺在上面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撞出了腦震蕩,不然怎麼動彈不了一點?
“黎大人,我看我還是改日再來參觀吧,先告辭了。”
“族長,此次是我招待不周,下次必會好好補償您。”
“那倒也不必了,過了花月節我便會離開,黎大人莫要沾上愧疚。”
“那這團雀……”
“怎麼?”
“沒什麼,您喜歡便拿走吧。”
顧白耳邊聽着對話,視野裡隻有無盡的天空,然後,啪叽,他睡着了。
當然,與其說是睡着了,不如說是惡心感盤旋而上,暈倒了。
妖族主城東南角,有一精緻庭院矗立,大門兩側分别站着三位黑袍男子,這些人手中并無武器,看起來并不像是守門的府兵。
隻是若路過的人停下來細看,便能看見在他們右手手指上,淩亂地纏着幾根絲線,這些絲線一旦被他們拉動,便能召出強大的傀儡将擅闖之人撕碎。
此刻已近傍晚,通紅晚霞映在天邊,長廊幾步一隔的雕花木窗在晚霞的照射下,在地上投出精巧的花紋。
幾位侍女安靜捧着東西,穿過月拱門,走上長廊,襦裙掃過,正是一副難得的美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