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長生扯了扯束得過緊的系帶,玉扣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祝老闆若是錢多燒手,不如替全鎮的孤寡老人結賬。”
話音剛落,祝清竹忽然将糖人抵在她唇間,“甜嗎?”
“膩得慌。”
聞長生偏頭避開第二口,糖漿卻蹭上嘴角。祝清竹的鲛绡袖角拂過她下颌,暗紋掃過肌膚時激起細微戰栗。
“北牝山的蜂糖摻了曼陀羅汁,聞小姐這般嫌棄,莫不是怕被勾了魂?”
“此前我便想問。”聞長生眸光微暗,躲開祝清竹明顯朝着嘴角糖漿而來的動作,貼近女人耳側,“祝老闆怕是有磨鏡之好。”
長街忽起笙箫聲,紙紮的鬼差擡着鎏金轎辇踏歌而行。
祝清竹拽着她避到燈架後,幂籬輕紗纏上聞長生腰間玉帶:“引魂使最恨活人假扮新喪夫妻,娘子可要裝得像些?”
“聞小姐的血,借三滴?”
河神廟前的石階灑滿朱砂,祝清竹拈起一盞青蓮燈,焰心忽地竄高三寸:“用你的血點燈,往生渡的冤魂能少鬧騰三成。”
血珠墜入燈芯的刹那,鎏金光暈蕩開漣漪,映出河底沉浮的玄鐵鎖鍊,每根鎖鍊末端都拴着具冰棺。
“這是……”
“噓。”
祝清竹将人圈入懷中,目光掃過人群,不知從哪掏出來兩朵花燈,将其中一朵交予聞長生,借岸邊火焰點燃後放入水中,随後學着其他人的模樣兩手合十開始許願。
聞長生不明所以,但是照做,在祝清竹耳邊壓低嗓音。
“你早知會混着這種東西?”
“猜的,不如說他們本就是戲台的一部分。”祝清竹引着她走向另一處放燈的岸邊,廣袖遮掩間往蓮燈暗格塞入符咒,“就像聞小姐明知我是火坑,仍要往裡跳。”
河風掀起輕紗,萬千蓮燈順流而下。祝清竹忽然執起她的手,在燈面描了道血符。
“按規矩,合該寫句悼詞。”她蘸着血珠寫下“天行永續”,最後一筆卻勾成纏綿的連心紋,“比如……願與卿同赴往生渡?”
焰火炸裂的轟鳴中,祝清竹拽着人擠進賣藕粉的棚子。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幂籬下的面容,她舀起勺桂花蜜澆在瓷碗邊沿。
“娘子可知垂雲鎮有個傳說?”
“中元夜若有人能吃完九十九盞蓮燈上的雪髓,神明會許他一個願望。”琥珀色蜜糖在碗底凝成小蛇,倏地鑽入桌縫,“然而這些蓮燈上的雪髓皆是竹子做的裝飾。”
“若是娘子成了那人,會許怎樣的願望?”
青瓷碗沿凝着水珠,将廊下燈籠映成搖曳的碎金。祝清竹推來藕粉時,纏枝銀镯撞出清響,驚醒了趴在碗沿的桂花。許是那目光着實紮眼,聞長生有些不自然地低下頭,手中細勺不斷攪動着碗中之物。
“求……早日解脫。”
祝清竹有一瞬沉默,随即笑出聲來。
瓷勺碰壁的輕響中,聞長生擡眼撞碎一池月光。夏令時節的晚風吹拂過她的發梢,祝清竹支頤眺望燈海的側臉浸在暖黃光暈裡。
見她仰頭飲盡半盞冷茶,牽動衣袂翻飛,紛揚的花掠過唇畔時,竟比滿城長明燈更似方外客。
遠處突然炸開煙火,鎏金的光瀑中,十二盞青蓮燈浮空。
祝清竹廣袖翻卷震碎燈架,拽着人跌進暗巷。腐臭的磚牆上爬滿菌絲,她将聞長生推至牆壁邊,巷外光映出對方唇上未擦淨的糖漬。
“娘子這般模樣若是被鬼差瞧見……”指尖抹過嫣紅唇角,“怕是要被抓去當壓寨夫人。”
尾音消融在驟然貼近的耳語裡,溫熱氣息拂過她頸間。她忽然咬破舌尖,将腥甜渡入對方唇齒,“今日便是……七月望日。”
*
子時的梆子聲穿透濃霧時,陸昭音正立在義莊檐角。噬心咒黑線已爬滿脖頸,雪髓凝成的左眼珠滲出冰藍血淚。她凝視着院中十二具冰棺,每具棺椁表面都浮着血色卦象,與她白日抛出的青銅卦錢共鳴震顫。
“原來如此……”
冰棺突然炸裂,棺中女屍齊齊睜眼。最後一具女屍心口的螭吻簪正在融化,黑血彙成溪流湧入地縫,檐角鎮魂鈴無風自動,陸昭音在鈴聲中聽見自己的心跳逐漸冰冷。
她拾起半盞殘燈,雪髓焰心映出冰棺底部刻着的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