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竹突然吹熄最近那盞燈籠,冰藍火焰在她掌心凝成螭吻玉扣。聞長生摸向自己懷中的半枚殘玉,發現兩塊斷口處的血絲正瘋狂蠕動,仿佛渴求着重逢的傷蛇。
第一縷天光刺破霧霭時,整條長街的地磚突然翻轉。
“我們的到來倒是讓一些未來的事物出現在此了。”
聞長生踉跄扶住爬滿紫藤的院牆,看見磚底刻滿密密麻麻的往生咒,那些本該在兇局四象中焚毀的符箓,此刻正如活過來的蜈蚣,順着祝清竹的赤足爬上腳踝。
“擡腳。”
赤金瞳孔僅僅掃過咒文,那些符咒在刹那燃成青煙。
她踩過滿地灰燼走向鎮口,月白中衣被晨風吹起,聞長生突然覺得背上參與的溫度比玄穹的劍更冷。
那具看似單薄的身軀裡,究竟壓着多少無法訴說于口的事情。
雄雞啼破東方魚肚白時,最後一粒星砂墜入青石闆縫隙。
聞長生在逐漸喧嚣的市井聲中回頭,發現那些被祝清竹踩滅的燈籠又亮了起來,暖黃的光暈裡飄着蒸糕香,仿佛方才冰藍色的殺戮從未存在。
梆子聲自霧中傳來,敲到第三響時,鎮口老柳樹下現出個人影。
聞鎮遠屈膝坐在拴馬石上,藏青镖服沾着露水,雁翎刀橫在膝頭。他正用雁翎刀尖挑着塊火石打火,火星濺到腳邊曬幹的艾草堆,騰起的青煙裡浮着往生渡特有的腐土氣,混着三更天未散盡的寒露,将空氣腌漬成某種陳年的苦藥。
“祝清竹。”
刀鞘點地的脆響驚飛柳梢寒鴉。
聞長生僵在原地。
父親從未問過祝清竹名諱,此刻吐出的三個字卻熟稔得像喚過千百遍。
“聞總镖頭倒是會挑地方等人。”赤足踩進青苔叢,月白中衣下透出的鎖魂印正随着晨光流轉。
“落霞澗的冰裂了幾丈?”
刀尖突然指向祝清竹心口,聞鎮遠眼底金芒比昨夜淡了許多,倒像是被水洇開的朱砂。
“七丈三,夠遊出三具沉棺,或者……”她忽然轉頭看向聞長生,“夠塞進半個蓬萊戒律堂。”
晨霧泛起腥甜。
聞鎮遠刀鞘重重點地,青石闆下傳來鎖鍊掙動的悶響。
聞長生盯着磚縫裡滲出的黑水,那些本該污濁的液體觸到祝清竹足尖,竟凝成與玄穹血珠相同的冰碴。她忽然想起昨夜寒潭裡啃噬冰藍脈絡的赤金遊魚,此刻正在父親刀鞘螭吻紋下遊弋,鱗片刮擦青銅的聲響宛如指甲劃過棺木。
“陸昭音的魂燈還亮着?”父親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陸昭音?
“燈油添了五載,火苗卻越燒越藍。”祝清竹彎腰拾起柳葉,“聞總镖頭可知藍焰燒的是什麼?”
葉脈裡凝着的冰珠浮現卦象,是蓬萊雪峰,那粒不過米珠大小的冰晶裡,隐約可見戒律堂高懸的魂燈,幽藍火苗正在琉璃罩中扭曲成痛苦的人形,浮動在其中的鬼影突然發出尖嘯。
“往生渡的怨氣百年來一直很平穩,五年前陡然變兇。”聞鎮遠突然用刀劍劃破掌心,血珠墜入卦象時,鬼影們齊刷刷地望向鎮西祠堂,“蓬萊現任掌刑者姓甚名誰?”
他的血竟不是赤紅,而是混着金絲的冰藍,落地即凝成與祝清竹發間步搖同源的星砂。
“仍是蓬萊戒律堂大師姐‘陸昭音’。”
祝清竹的瞳孔泛起血色。
晨風卷着藥香撞碎卦象,賣花女的竹籃骨碌碌滾過青石闆,忍冬與雪髓草混着血腥味漫進鼻腔。
聞長生看着父親用染血的手帕包裹青銅镖,藏青袖擺掃落她肩頭霜花時,忽然嗅到他身上極淡的焦煳氣,像是往生渡孽火燒灼皮肉的味道,混着母親靈前那盞怎麼也點不着的長明燈的蠟油味。
“玄穹在渡口守了五年。”祝清竹的素紗纏住聞長生手腕,祥瑞之氣滲入肌膚的灼痛與昨夜如出一轍。那截月白鲛绡掃過青銅镖時,镖身突然浮出暗金咒文,“最後連自己的命燈都添進孽火。”
聞鎮遠突然将雁翎刀抛給聞長生,刀柄螭吻紋殘留的溫度驚得她指尖發顫——那根本不是活人的體溫,更像是從冰窖裡取出的古玉,寒意直透骨髓。
“擦亮些。”男人轉身走向霧氣未散的祠堂,藏青镖服下擺掃過青石闆上的冰碴,“刀刃沾了往生渡的泥。”
祠堂方向突然傳來招魂鈴的碎響。
“他問的不是落霞澗。”祝清竹突然拽回自己的素紗,鎏金紋路在聞長生腕間烙下淡痕,“是兇局四象陣眼還缺多少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