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竹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女人正用茶匙翻動着茶水,仿佛隻是一位普通的富家小姐。
滿堂茶客仍在哄鬧着催說書人繼續。
“定金。”聞長生伸出手,輕點案桌。
盲女低頭淺笑,将天地銀行的票号擺于桌上,赫然寫着靈石一萬塊。
“聞镖頭果然爽快。”起身時,裙擺掃過祝清竹腿邊,“三日後子時,東郊土地廟。”
“三日後子時的土地廟,有意思。”
祝清竹将最後一粒杏仁糕推過桌案,糖霜在瓷碟上勾出笑紋。
“何出此言?”
青瓷碟沿的糖霜在晨光裡泛着詭谲的瑩白,祝清竹指尖懸在杏仁糕上方三寸,糖粒突然自發聚成卦象。
“宜破土,忌婚嫁,可據我所知,那位盲女是城主府的小姐,三日後嫁予城中一位在劍宗修行的貧苦男人。”祝清竹的蜻蜓簪觸到卦象時,簪尾琉璃珠滲出冰藍血絲,“聽聞新娘子要穿九重鲛绡衣、戴三十六顆定魂珠,比當年玄穹獻祭時的裝束還貴重三分。”
聞長生用鞭梢戳散卦象,糖霜卻重新凝成婚轎形狀:“劍宗弟子窮得人盡皆知,而娶親要湊夠九十九車靈石,那窮修士怕是連轎簾的金流蘇都買不起。”
“所以到時候嫁過去的恐怕不是活人。”
祝清竹忽然吹散糖霜,細碎晶粒撲向窗外。
滿堂茶客突然齊聲喝彩。
說書人不知何時爬上了八仙桌,正揮舞着《垂雲志異》嘶喊。
“那會喘氣的地界昨夜吞了送嫁隊!十八擡妝奁全化了青銅蟻!”
盲女掙脫桎梏退入人群,琴箱縫隙漏出的藍火正舔舐她裙擺。
“倒讓我想起蓬萊密卷裡有一記載,天道最喜愛沖喜。”祝清竹取下一枚糕點細細品味,“像劍宗弟子這般沾染煞氣頗多之人,娶親需過三劫,斷魂橋、剖心宴、燃燈冢。”
“掌櫃的!結賬!”
聞長生甩出枚靈石釘住說書人衣擺。
*
昨夜暮色初合,一日疾馳才至臨淵城。青石城門前懸着的八十一盞朱紅燈籠次第亮起。祝清竹廣袖拂過城門斑駁的青銅獸首,垂眸望着掌心飄落的金箔紙錢。
“臨淵城的晚風都浸着香火氣呢。”
銀線繡的雲紋在燈籠光裡明明滅滅,驚起檐角銅鈴一串叮咚。
聞長生跟着女人穿過長街,黛青石闆縫裡鑽出零星白梅,碾碎的落瓣黏在繡鞋尖上。叫賣胡麻餅的老妪、舉着糖畫亂竄的孩童、倚着木欄哼小調的賣花娘,鮮活市聲如流水漫過身側。
突然駐足在茶樓飄來的說書聲裡,檀闆正敲到“神女墜世落神土”的結尾。
“娘子可知,祭天需要備三牲?”指尖掠過道旁石獸額間暗紅的符咒,青玉镯撞在鎮魂碑上,驚得籠中畫眉撲棱棱亂撞。
聞長生低頭避開迎面而來的送嫁隊伍,十六人擡的鎏金轎辇垂着綴滿銀鈴的簾幕,轎頂銅雀銜着的紅綢正掃過她發間的玉簪。
“豬羊牛?”
見祝清竹不為所動,伸手将人往胭脂攤子拽了半步。
賣絨花的少女笑嘻嘻遞來并蒂蓮,捏住腕骨,霜雪似的吐息掠過耳畔,“以及臨淵城特有的,自願獻祭的新嫁娘。”
暮鼓恰在此刻震碎滿天霞光,長街七十二坊同時響起鎖鍊拖地聲。
*
想起這些後,很難不将其與今日所見之事聯系起來。
“你昨日便知,我們避讓的婚隊有異樣?”
祝清竹淺淺勾起唇角,“如今三牲怕是齊了,那新娘還需要猜是誰嗎?”
“有些人該來了。”
青雀銜着金線穿過七十二坊的飛檐,朱紅绉紗從酒旗末端垂落,正拂過賣花娘新簪的晚香玉。踩着青石闆上蜿蜒的紫藤影,看糖畫老翁将琥珀色的麥芽糖拉成鳳凰尾羽,碎金似的光斑在他霜白的鬓角跳躍。
穿堂風卷着說書人驚堂木的餘韻,混入胭脂鋪前試口脂的嬌笑聲裡。戴虎頭帽的孩童舉着風車竄過,彩輪轉出滿街細碎的虹。
轉角處忽有清越埙聲破空,金線繡的鸾鳥紋先撞進眼簾,接着是綴着二十八星宿的廣袖。穿金絲孔雀羽長袍的女人不知何時立在三步之外,琉璃額飾下雙眸似封着冰河。
她擡起的手腕凝在半空,好似行禮的動作,卻戛然而止。
“兩位可否移步天地商會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