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城西的雲階足足有九百九十九級,階面鋪着極北冰淵挖出的星紋玉。擡眼目視向上,竟一眼望不見頭,才踩上第三階時,頓覺壓力倍增,險些踉跄着回到平地。
“兩位貴客當心腳下。”
引路的女人回眸一笑,發間銀雀钗振翅灑落金粉。
祝清竹擡袖替聞長生擋去粉末,面色不渝。
朱漆大門轟然洞開,琉璃穹頂墜下的光瀑裡浮着萬千星塵。聞長生眯眼望去,七十二根盤龍柱上纏的不是金漆,竟是凝固的龍息。又向下看去,那些石獸或許也不是石獸。
“讓兩位見笑了。”
引路女人消散的瞬間,一模一樣的聲音便同時響起。
纏着鲛绡的玉足踏碎光瀑,女人從星塵深處走來。金線繡的孔雀翎大氅滑落半邊,露出鎖骨處妖異的紫藤紋,每片花瓣都嵌着一顆能買下半座城的東海鲛珠。
少見有人将自己的富裕寫在表面上。
那女人行走時帶起的哪是香風,分明是錢雨。袖口墜着的不是流蘇,是串成簾的乾坤袋;腰間蹀躞帶扣不是玉石,是微縮的靈脈礦洞模型;就連發間那支碧玉簪,都是截取整條冰川雕琢而成。
“妾身虞绯隐,天地商會第一任,也是最後一任掌印。”她忽然旋身坐上憑空出現的翡翠榻,榻邊跪着的傀儡童子立即捧來鎏金算盤,“說來慚愧,方才竟忘了自報家門,妾身不能以真身出現于商會外,還請兩位貴客寬恕妾身”
祝清竹的指尖在袖中輕叩三下。
聞長生會意,這是她們在垂雲鎮約定的暗号“三下真兩下假”。
虞绯隐的低笑像浸了蜜的蛛絲。
“聞小姐不必試探,您神魂那道裂痕……”塗着丹蔻的指尖隔空點向她眉心,“每逢望月便噬心灼骨燥熱難耐,可對?”
“不妨先與妾身尋處安靜的地界好好說些話。”
瞬息之間,周圍場景天翻地覆。
虞绯隐鬓邊金步搖炸裂成十二隻銜尾蛇,那些蛇牙啃噬着空間褶皺,将翡翠榻撕咬成齑粉的刹那,臨淵城的街巷在她們腳下流淌。壁畫上的飛天突然墜落,她們飄帶的鎏金化作地脈岩漿,在青磚縫隙裡燙出天地商會的暗紋圖騰。
聞長生在其中瞧見諸多勢力:劍宗的誅邪令數枚、城主府的祭天契約、天地商會的金線以及……許多被裹在迷霧中的勢力。
“神棄之地。”虞绯隐的赤足踩碎劍宗山門虛影,“不知何時墜落的神界土地,劍宗說裡頭埋着補天石,城主府傳有能治百病的長生泉……”
她俯身貼近祝清竹,“但妾身知道,其中或許還有姑娘要找的……穢氣。”
祝清竹腕間金紋驟亮。
聞長生在契約的震顫中感受到威脅,虞绯隐頸間紫藤紋卻綻放得更豔了,花蕊處鑽出一條銜着金算盤的小蛇。
“别緊張,妾身不過是個生意人。”她擡手将輿圖拂散,“明日拍賣會,有關神棄之地的拍品衆多,真假難辨。”
螺钿屏風突然向兩側滑開,露出此處的真容。聞長生瞳孔微縮,這哪裡是密室,分明是截取了一段星河煉成的囚籠,二十八星宿在此皆有虛影,堪稱狂妄。
“劍宗想要補天石重鍛鎮派古劍,城主府指望長生泉續命,妖都那位九尾狐……”虞绯隐突然将算珠彈向西北角,珠光映出一個正在梳妝的妖媚側影,“或許是尋人或尋返回天上的機會。”
祝清竹按住聞長生欲出鞘的鞭柄。
她的溫度透過契約紋傳來,竟比星河寒氣更冷:“虞掌事不妨直說,天地商會圖什麼?”
“圖樂子呀。”虞绯隐揮袖抖出漫天契書,每張都浮着血手印,“看正道魁首為塊破石頭撕破臉,瞧世家大族為口虛妄的泉眼傾家蕩産……”
她咬破指尖,将血珠彈向聞長生心口,“當然,若聞小姐肯簽了這份契約,神棄之地裡治天厭症的東西,妾身白送。”
羊皮契文在空中展開,聞長生看見自己的生辰八字正在緩緩滲血。
契約第七條赫然寫着:若得神眷,半魂歸天地商會所有。
虞绯隐的赤足忽然碾碎滿地星塵,鎏金算盤發出清越的碎玉聲。
她擡手接住穹頂墜落的星宿殘片,“瞧我這記性,光顧着說生意……”
指尖燃起的神火倏然凝成,虛無缥缈的幻影,玉石樓閣在其中若隐若現。
“妾身除了是商會掌印,還是神界來使。”她吹散幻象,殘火化作神官玉牒懸在眉心,“專司替天運财一事。”
聞長生僅僅是将目光注視在玉牒虛影,瞬間靈台劇震,好似要連帶着靈台将全身血脈撕裂一般。祝清竹的祥瑞之氣悄無聲息覆上她的腕脈,在契約紋外裹了一層輕紗。
“神使大人倒不嫌跌份。”蜻蜓簪尖挑開玉牒,“天地商會的金庫,莫不是天道的私庫?”
“好妹妹這話折煞人了,天道眼裡我等皆是蝼蟻。”虞绯隐頸間紫藤紋突然綻出神光,藤蔓纏住祝清竹的祥瑞之氣,“妾身不過是個發牌的,專給諸位發籌碼……”
她忽然掐訣召出神棄之地的虛影,“比如能扭轉天厭之相的寶物,比如能……”
「别簽,往後退兩步。」
祝清竹的聲音自腦海中響起,壓住聞長生幾乎要動手的動作。